9.强迫症

作者:司舒 更新时间:2025/1/7 1:23:07 字数:2076

“我想去找渡边明问清楚。”

“不要去!”

“可是这样,你以后……”

“应该没什么的。”

时间平静地来到了属于学园祭的五月,尽管在平时不可能不受冷眼和刁难,那些人也再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习惯于灵魂出窍的姬野也习惯于应付这些刁难,又因为她始终是冷淡的反应,而导致她们失去更进一步的兴趣。事实上,姬野并不认为这是自己应付到位,或许她是打心眼里蔑视这些无所事事,以至于不聚在一起,不寻求优越便不知道怎么活下去的人。这些人往往想一出是一出,也没什么判断可言,迟早会因为自己的某个反应又恼火吧。

过一天算一天——没错,成年前都是这样——没法独立生活,就不得不经受磨难,但就像初中那样,总会结束的。死亡这个打算还是会时常想起,可以说一直盼望着,只不过痛苦似乎在某时某刻已经远远超出了临界点,都变得令人熟悉了,情绪就像是迟早会从身上跨过的激流。

因为我在离身体很远的地方看着她痛苦的表现吧。笨手笨脚的姬野在将笔在指尖转了一圈又一圈后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这么熟练了,或许是因为思考的时间太长了吧。她曾经看过一篇来自中国的短篇小说,叫《绿毛水怪》。男女主人公都因为“复杂”而不受到喜欢,“复杂”这个词也几乎是一瞬间击中了她,因为她总是茫然地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为什么能自然地活下去,为什么能理所当然地幻想值得憧憬的未来。

答案似乎很简单,只是“复杂”的孩子,或许反而会感到简单是难以理解的吧。黑木该算是复杂还是简单的呢?一个了解自己的人,竟然能率直地说想帮助自己,想去找渡边明……无论是态度还是这种做法本身,都不够复杂了。复杂的人应该总是看出问题,然后离问题远远的,因为没有任何事情会被轻易改变。自己本身也是个问题。

黑木说在他小时候,他被孤立的那时期,父母反而总是争吵不断。他想试着制止争吵,却被父亲一把扔到门外,他顺着阶梯咕噜咕噜地滚了下去;差一点就死了。他醒来时看到两人几乎不再说话了,只在商议要住院多久,住院要花多少钱时,才冷淡地讲上几句。姬野对此没有什么感情波动——她总会在这种时候想起初中时仅仅因为毕业而哭得梨花带雨的女生们——姬野绝不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她知道此时应该顾及对方的情绪,对方正在揭开一个巨大的伤疤,分享来自过去深深塑造了他的某种情绪;可是,她做不到。这件事说是司空见惯未免夸张了,但与自己所经受的事情相比,又变得渺小了。

姬野只能想象着正常人的反应:声音低沉下来,装作是因为不便对对方的父母多说什么,将话语止于一句“好过分……”,为了表达关心而说“后面没什么影响吧?”“有过这种经历太痛苦了。”

黑木像是看穿了姬野的表现仅仅出于一种应付,他晶亮亮的眼睛里没有产生什么波动,反而形同照顾她一样而沉默了下来。因为再继续说下去,姬野贫瘠的语言就将变得无所遁形了,她就要暴露自己是个无感性的怪物了。最后,就像是一种收尾,他说父母在那之后冷战了很久很久,母亲对付父亲的口头禅里多了一句“你差点杀了我的孩子!”黑木是笑着复述这一句的,姬野也感到很滑稽。后来,随着父亲像是真的受到触动一样,对工作更加埋头苦干,以技术身份跳槽到一家top级公司后,家庭氛围又变得缓和下来了。

“一切问题归根结底是金钱问题……开玩笑的。”两人都明白下结论是件容易的事,使用结论改变现状却十分艰难,因为能够改变的黑木父亲是一名实实在在的强人,说些庸俗的金钱问题,只是由于不满而阴阳怪气。黑木还是不喜欢他的父亲,死亡带来的阴影有时反而令他得到种自毁式的满足,“自己差一点早就死了”。这是什么意思呢,这意味他人生中后来的一切几乎都是捡回来的,称得上不可思议。更加对自己活着这件事失去实感了。

活着并不是件理所当然的事,在曾经也确实接近于终结。父亲一方面是强人,一方面也是无可救药的俗人,随着工作上的成功,他在家里甚至当着家人的面抽烟了,他经常夜不归宿到第二天才带着一身酒气沉沉睡到晚上。这种荒谬的生活,因为他赚的钱更多了,而变成了某种成功的附赠品。掩埋了濒死的孩子、操劳的妇人。

黑木在此时对姬野说出来那个词,“天职”。虽然世俗是这样肮脏的,可寻找意义对黑木而言或许是一种本能,于是他认真地想要成为一名作家。他以梦想家,一个在龟兔赛跑中绝不会打盹的兔子为理想,开始追逐天职了。并且他理想中的作家,是热情、正直、睿智的……

姬野在一瞬间就理解了他对自己的帮助是一种强迫症。就像他吃饼干时会把碎屑从自己的衣服上一点一点挑出来一样,就像他上课时一定会把散落的绒毛用脚踩住一样,他一定要做到两件事之一,要么把垃圾倒进垃圾桶,要么不让自己看见丝毫的碎屑。如有违反,他内心的瘙痒就会挠得他浑身都不对劲,这就是所谓的天职,是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仅此而已——不会打盹的兔子——仅此而已——瘸腿的猫,姬野的心被徒然刺痛了。对方是个很好的人,自己不应该去嘲弄他,她变得更想哭了,她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将天职解读为强迫症。

姬野悄悄把手放进了黑木的虎口,她发现少年紧张地看着自己,缓缓将手掌翻转过来,握住了自己,少年的耳尖红透了。他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很可能爱着自己的同龄男生。姬野受压迫的心脏似乎又恢复了活力,开始砰砰地跳动,这一刻,她又感到自己像是正常人了。

可是,渡边明在哪里?她一定还在等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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