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木没注意到姬野那试探的态度，这也是当然的，在他看来双方早已没有不是朋友的可能了。或者说，如果姬野认为她跟自己不是特别的关系，还得伤心一阵呢……黑木心里的疙瘩是，自己到底还是没能阻止姬野当选委员，如果自己一开始就硬是要参选的话也能给姬野放弃委员的理由，结果却没能那样做。尽管这可能像是强行揽责，一想到姬野所要面对的状况又无法不去谴责自己，如果能更周全、更机灵、更体贴一点该多好呢？
黑木想向姬野表达自责的心情，又因为羞耻而删了又删，万一她说这是自我意识过剩该怎么办呢；自己明明没有做到，却把这种事挂在口头，是否又像是没有诚意的示好呢？要是能实际做到点什么就好了……
姬野发了一张照片过来。那是放学路上的火烧云，黑木仿佛还是第一次发现这座小城里有这样的景象。“拍得真好呢。”“（笑）是天空好看啦，拍天空会不会显得很老土？”“如果是别人我可能会有这样的感受吧，但姬野拍下来就像是动画里的天空一样了。”“听不懂你在说什么www”“动画宅就是有这样的讨人厌之处哦？”“也没有讨厌你的说。”
黑木对着手机屏幕不知不觉地咧开了嘴角，沉重的心情就这样烟消云散了。有时会有这样的想象：末日来到了，生存物资越来越少，无论怎么思考最后得出的结论都只能是活一天算一天，但因为那时自己的身边仍然有一名少女陪伴着，无论自己说出怎样荒诞不切实际的话语对方都能笑着应答，自己也就能笑着活到最后一刻。那个人可以是，或许可以是……
姬野的消息接连发了过来。
“话说……”
“你现在是一个人吗？”
“嗯，我在房间里。”
“既然这样的话，可以说话吗？”
说话……黑木看了眼房门，嗯，关得好好的。耳机也在手边。
“是语音吗？”
她沉默了一会，黑木不安地盘着耳机头。只要获得她的首肯，黑木就会毫不犹豫地发起语音邀请。姬野的声音很好听，有时看动画都会觉得某个角色换成她的声音应该毫不违和吧，也还没在电话里听过她的声音，不知道会有什么变化。
“嗯。”
叮叮叮……几乎在同一秒钟，黑木就拨通了语音。
“晚上好？”
“晚上好！”
姬野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文字那样积极，这让黑木更庆幸有语音的机会。黑木很清楚文字是可以完全虚构的，他曾边哭着写过很温暖的文字，当时心想“任何人都看不出我的悲伤吧”，文字就像是人为的阻隔墙。尤其对“我们”而言更是这样，姬野是很擅长伪装的女生，那么会不会擅长到认为不去伪装是一种博取同情的方法呢？黑木很清楚这可能像是某种跟踪狂的心理，但黑木想好好地注视姬野，不让她的任何一点悲伤落空。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耶。”
姬野的声音听起来很落寞。
“这样还打过来会让你很困扰吧？”
“才不会，我很高兴姬野在这种时候打过来。”
——越是不知所措、心情复杂的时候，就越是要下意识地打给我哦？这句话被黑木删除了，就像是揣测对方的心理一样，可能会让她不舒服吧。
“……呐，我真的可以拿黑木当自己的朋友吗？”
“没什么不行的吧？”
“可能有很多人都讨厌我哦？”
“也一定有很多人都讨厌我。”
“才不是这回事吧……”
“在姬野看来我是有很多朋友的人吗？”
“但讨厌是不一样的。”
“没什么不一样，如果我大大咧咧不懂得审时度势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他们同样会讨厌我。我现在的处境不过是明哲保身而已，姬野和我相比唯一的区别是运气不好。”
“那就当是这样吧……”
“……”
“……”
“语音方便一直开着吗，黑木接下来有什么事情吗？”
“我在看书，所以完全没问题。手机开着免提放在桌子上，出去时也会带在身上的。已经吃过饭了。”
“嗯。”
“……”
“让我听听你的呼吸声吧？”
“这能听到吗？”
“不知道耶。”
黑木把手机贴到了脸上，就这么静静地等待着。
“好像听到了……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呢。”
“完全不懂。姬野也让我听听看吧？”
“……”
“听到了哦，完全听到了！好可爱。”
“可爱是什么鬼啦。”
“听到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很可爱吧，就像是这个词语从脑海中冒了出来一样。”
“……笨蛋，笨蛋黑木。”
“姬野同学这是在卖萌嘛。”
“我不理你了哦？”
“姬野同学不理我了，好难过。啊啊，明天不想上学了，一想到姬野会冷冷地不理我，就像天塌了一样。”
“噗嗤。”
“才不会有那回事啦，笨蛋笨蛋。”
“那是我真实的心情哦？”
“不会有那回事也是真实的！”
黑木第一次知道拨语音会让人这么快乐，希望这永远不会结束。平时与他人交往时动不动就会擅自低落的情绪在现在也丝毫不甘示弱，就像在浴缸里暖暖地泡澡一样，身体温暖到完全忘却了失落、沮丧、无聊这些熟悉的滋味，只想要永远沉浸在这一盆温水里。他突然有了将某篇停笔已久的文章重新拿出来的冲动，在现在，只要和姬野之间的语音没有挂断，他一定可以毫不焦躁地等待灵感小鸟驻足于自己的头顶。无论如何，姬野在自己的身边，写作时的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了，在完成作品之前那漫长的孤独之旅终于有一个人可以同行了。姬野的笑声也让他充满了安心感与成就感，姬野让他感到自己的存在是有意义的，无论是自己陪伴在她的身边，还是她陪伴在自己的身边，不都是密不可分的吗？
黑木一定要拯救姬野，因此在写作之前，他先向姬野阐述了自己的计划。
……
挂断电话后，姬野将桌面上的美术刀放回盒子里。她看着自己手臂上只有过去的刻痕，有些不可思议。就像刚刚的那句“晚安”一样，姬野赶忙将自己埋进了被子里，她想在母亲回来之前，带着此时此刻幸福的心情入睡。
晚安，黑木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