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真相

作者:司舒 更新时间:2025/1/26 0:01:59 字数:3110

只从创作的角度看,是理解不了“导演”的。在一开始了解导演这个职位要干什么时,姬野就看到过其他导演崩溃的自白了。由于是一整个剧组的最后拍板人,影片的整体效果图景也只存在于导演一个人的脑海中,因此当导演需要的沟通能力可能比视听方面的专业能力还更重要。不然在频繁的接洽中,很难不产生矛盾,也可能无法将自己的要求完整传达出去。

“每天一醒来就是新的麻烦……当导演一个月说完了我一年要说的话……再也不想拍新东西了……”这些都是姬野从找到的从业者访谈中看到的原句。当时看到这些内容,自然是强化了焦虑的,但随之,又好像有一股支撑力,在说“自己的情况不一样”。尽管有些惭愧,但决定拍摄电影至今,黑木发挥的作用可能比自己更大吧。本来就已经受到了优待,如果再连剩下需要自己的地方都做不好,那就太不像话了。

这句“太不像话了”,此时此刻也正在被黑木嘱咐留在原地的姬野心中回响。面对着围绕在自己身边,七嘴八舌的人群,一贯讨厌嘈杂,喜欢躲在角落的姬野,像是第一次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哪怕可能强化矛盾,她也要卸下“不能出风头”的包袱,即使一开始她很认同黑木决定拍电影是为了拯救自己的逻辑,但现在她已经不愿意只为了自己而拍电影了。

常有人说作品是作者的孩子,这种心理她不好说自己已经百分百把握到了,但比起一切俗务,“创作”时她变得只愿意遵循创作的逻辑了——全心全意,让作品变得更好。

她高抬起双手,“啪!”,就那么在上空中重重地拍了一声。“我们很了解惠子同学的情况,她不会出问题的。我们的拍摄时间很宝贵,相信铃木老师他们吧!”看到同学们脸上仍然残留着不信任,这也难怪,一群高中生在山里,唯一的大人又已经追了出去。理论上应该控制现场的,成了自己这样一个既无人缘,平时也缺乏表现的女生。

姬野很清楚,这种情况下自己说再多也没用,与其想着靠语言就将场面镇定下来,不如告诉同学们,即使老师不在,他们也完全有事情可以做。她早已经将剧本跟分镜记得烂熟了,她挨个点名有台词的同学,让他们继续练台词。与此同时,将渡边明跟班长后藤睦树拉到了一旁。

这几乎是她最接近于直面渡边明的一次,指导明的演技时,更像是公事公办,旁边也有看似跟明相处得还不错的黑木能时不时补充内容。而现在,旁边的后藤虽然能确定是好人,但自己跟他也的确不够熟悉。她几乎从没想过自己会主动接触明,她不相信跟对面说几句话就能解决自己身上的问题,反而还可能因为“冤枉”她跟霸凌有关而适得其反,这种情节是屡见不鲜的。可明是班上最核心的交际咖,如果想从眼下的混乱中脱身,她是必不可少的。

“请你们帮我!”

姬野的鞠躬几乎将整个身子都折了起来,她相信这是无可挑剔的。尽管自己评价自己的诚意似乎很不应该,但这是将接下来的话语说出来的前提。两人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后藤同学回以鞠躬,表示这是自己应该做的,而明则像是看戏一样地玩弄着自己颈边的发尾。

“我想看看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希望我跟过去后,你们可以帮我控制住局面。”

“好的……”

“你过去了又能怎么样,黑木跟铃木这俩木头现在都在那边吧。惠子好像也不喜欢你。”

或许因为身边没有其他人,明说话的感觉跟平时微妙的有点不一样。虽然开口就是呛人,但疑问本身很正常令姬野松了一口气,她决定自己要这么做的时候,几乎就想好了应该怎么应对这种疑问。

“我想我知道惠子为什么会有情绪,我过去可能会比较好。”

“哦?刚刚你不是叫大家相信铃木嘛。”

明的语气里只有刻意拉长的疑问,就像自己也不关心自己的话。大概了解她俩之间有点特殊的情况,后藤在一开始答应了姬野之后,就保持着沉默。尽管这个人从一贯制的小学以来就一直被视作一个非常热心的“好人”,但他与黑木那样践行自己理念的人截然不同,大体上仍然有着审时度势的逻辑,对明的背景比较发怵。他会帮助姬野,但他绝不会硬刚明,因为自己是班长的关系,在矛盾激化之前帮助同学也可以排除“站队”的嫌疑。

“‘相信’铃木能控制住事态——但我希望,能解决得更好。”

姬野将“但我希望”四个字说得斩钉截铁,就像是胸有成竹一样。在她看来,明多半毫不关心这回事,既然这样,纠结于事情的逻辑上只是浪费口舌。不如做足“我不得不去”的姿态,只要明不是存心唱反调,或许就不会多说什么了。

明的反应一半在意料之中。能预见到的,她没有过多纠结,似笑非笑,但放人过关的话却是:

“你走吧。我也‘希望’这部电影能做到最好。”

就像她真的在乎这部电影一样。

……

姬野拉住了铃木的袖子。铃木回头看见姬野,看到对方就算跑得气喘吁吁,也不断对自己摇头,最终按耐住了自己的脾气。没有继续对着惠子发火,而是问姬野拍摄现场的情况。

“你怎么过来了,那边没问题吗?”

“呼呼……嗯,没问题的,呼……那边我拜托给了后藤同学跟渡边同学。”

说话中,姬野慢慢调整好了自己的呼吸,又接着站到了铃木的身前,转头看向其他两个人。

“请将惠子同学交给我吧,黑木跟沙希回去后可以先拍别的场景了。”

铃木有些担心两名少女独自在外面,但惠子似乎不准备再跑了,姬野也可以放心。而且在惠子刚刚爆发的情况下,人这么多可能反而不利于解决问题。惠子看起来像是乖乖女,做出来的事倒是一点也不安分,他嫌恶地看了惠子一眼。心里还有气,只是轻轻点了下头,就示意黑木跟沙希该走了。

两人当然不可能一走了之。一个认为自己有正确的情报,一个跟当事人是最好的朋友;铃木见状也知道,又得面对一次“不听指挥”了,跑了这么长距离在这边折腾,尽管看姬野的意思她已经安排好了那边,但铃木还是有些担心,就一个人先回去了。

黑木走到姬野旁边咬耳朵。沙希拉着惠子的手,无能为力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就像在祈求她主动说点儿什么。她看着惠子哭红的眼睛很心痛,与其他人不同,她一直到现在都觉得惠子很聪明,现在的状况也只是自己不明白而已。无论多少次在惠子面前被当作笨蛋,听到对方的声音时,沙希仍然觉得对方是应该由自己来保护的。

惠子扭开了头,这几乎令沙希感到绝望,直到她发现自己被对方攥紧了手。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别扭心情,好朋友熟悉的样子令她轻轻地笑了起来,惠子似乎也发现了,攥得更用力了,几乎是在捏手。但她拿沙希毫无办法,捏得自己都手酸了后,撇了一眼沙希关切中照旧平静的表情,无奈地放松了。

沙希主动靠了过去,见对方没有抗拒,她继续像抱着一只大公仔那样抱着惠子。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声音说出口,沙希才发现自己也哭哭啼啼的了,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隐约带点儿哭腔。她将惠子抱得更紧了。

听黑木说完,算是验证了自己的猜想。姬野轻轻地点头。黑木又问,你一个人在这边真的……话还没说完,他发现姬野牵住了自己的手。这是第一次。该说是惊喜万分,还是诚惶诚恐呢,他木讷地停住了自己接下来的话。

“谢谢你。”

姬野表情郑重得无以复加,以至于黑木快感到自己从中找不到容身之处了。

“不用说谢谢吧……我本来也想写这次的剧本啦。”

姬野比谁都清楚,黑木所做的远不止于这点儿意义。但在现在说“你是对抗她们和让我向人生迈出更前一步的人”也不合时宜,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呢?她叫黑木转过身去,黑木从刚刚开始早就叫蒸汽烧坏了脑子,姬野说什么他都愿意干。在黑木转过身后,姬野双手缓缓地贴住黑木,踮起脚尖,整个身体一点点朝他的方向倾斜。

“这是爱的抱抱哦。”

……

两人的“家属”都离开了,细想起来,这也是姬野第一次单独面对惠子。就像是犯人向侦探自首?能像这样打趣自己,就说明还是挺放松的吧。一直以来,除了怕惠子以外,也何尝不想认识对方呢,像这样聪明敏锐的人,如果在她面前不用隐藏什么,该有多开心呢?

“惠子同学”,对方彻底止住了眼泪,在这个独处的空间里又挂上了客套的笑容,似乎想说刚刚的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而姬野没给对方这样说的机会,她缓缓地卷起了自己的袖子。

“请告诉我真相吧。”

是的,侦探大人,到了交换真相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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