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纯

作者:司舒 更新时间:2025/2/8 20:26:27 字数:2439

亚美子的真名叫加藤纯。拥有纯这个美丽名字的她直到初二以来都过得非常幸福,可随着中考临近,本应该专心备考的她,却逐渐发现家庭里出现了不和谐音。先是每天都会有的景象发生了变化:父亲出门时,母亲不再守候在门边说“早点回来”;听见父亲回家的门响时,母亲常常会扭开水龙头,或是加大切菜时的力度;她开始撞见母亲以泪洗面。

如果这一切之间不存在理所当然的联系,而仅仅是目睹了母亲哀伤的哭泣,纯觉得自己一定会抱住对方,说不要哭吧。可在当时,她只是默默目睹了这一事实,便蹑手蹑脚地退回了自己的房间。

父母之间的矛盾无法放在真空中,总会一点一滴开始对现实显露出影响。父亲说话的语气变得越来越粗暴,不耐烦,自己请教作业时开始感到心惊肉跳。而母亲也时不时以身体不适为由躺在床上,结束了一到时间就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的日子。

亚美子开始感到连自己的生活也变得窘迫了起来,无法向朋友们解释为什么放学后不去聚会了,也同样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总是显得疲惫不堪,有时还会弄破手指。在两人的白眼下拾起母亲放弃的家务,也远比过去总能得到夸奖或是零用钱的劳动要艰难得多。

她变得经常在厕所以及自己的被窝里哭泣。这一切辛苦,以及缩在房间里都能听见的暴烈的吵架声,时时刻刻都在挑战她的神经。她的名字时不时会出现在那些声音里,可提起她的人已不再带着笑意跟温暖,而是冷酷地划清界限:当初是你非要生孩子的吧;你为这孩子都做过些什么?;她现在会变成这样都是你的错!;我不会要她的;那个娇生惯养的东西,都是被你宠坏的……

纯这个美丽的名字已经变成了盘桓于家庭中的诅咒。因为有孩子而不能分开的夫妇之间,是他们更悲哀,还是孩子呢?纯一次又一次衷心地在内心希望他们离婚。

祈祷没有成真,却迎来了类似的结果。那天,纯在外面逗留到了比平时稍晚的时间,自从家庭变成了地狱,她就越来越逃避与父母会面。她无法轻易将听到过的话语洗却,只在父母心情好的时候陪他们过家家酒。

她的内心已经被自己的生活塞满了。她无法想象自己每天的饭菜都要对冰箱里留下来的食材精打细算,还有时只能用早上的零用钱买一个面包吃一整天,找父母要钱时永远要面对他们的羞辱。到底怎么样才能逃避这样的生活?会有神明大人来拯救自己吗?

她悲哀地细数朋友中已经离开自己的人,那些听到过的风言风语:“小纯变了呢;是啊”“她现在是不是染上了什么不太好的东西……?”“不,我看她只是变得瞧不起人了而已,不管怎么叫她都不出去。”

最后,她想起了一封绝交信。信封是粉红的,还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她上次收到这样的信时,信上只用流丽的字迹写下了:生日礼物!她不解地重新将信塞回信封,放进鞋柜,想回到教室问问这是谁做的。

突然间,她的脸被人戳了一下,她回过身时正好亲到了对方的脸上。于是对方也“啵”的一声,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水印。少女放下手上提着的室内鞋,赤脚走到自己的鞋柜边取出了里面用粉红色礼品纸精心包装的礼物,“喏,给你的。”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平静的生活会在一年间就大变样,几乎要逼死自己?她一边逃避着家庭,一边思考着怎么才能对父母更好,还能让家庭恢复原样。直到她那天踏进家门时,才意识到,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平时被摆在橱窗里最显眼处的婚纱合照,只在玄关留下了它被砸得稀烂的尸体。陪伴它的还有大厅里稀巴烂的各类家具,桌椅全都伤痕累累地倒在地上,平时展示假花的花瓶碎成了一地的瓷片,散在这“株”圆绒绒的绣球花边上,就像它落下了花粉,就像点了许多青墨的花鸟画。

“所有人”都倒在了这片战场上。纯瘫倒在玄关,不敢相信这还是自己那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她就像听到了很大很大的哭声一样,引得自己也开始哭泣了。

哭声空荡荡地回响在这座废墟里。二楼也没有任何人探出头来。倒是她发现走上二楼的楼梯上洒落了小股血迹。这一发现使她浑身颤抖,更令她失去了对这座屋子的最后一丝信任,她神经质地望着阶梯上的光亮,既想走上去一探究竟,又害怕得双腿发软。

她战战兢兢地扫视这个住下来已经习惯了空间的房子,厨房、厕所、隔间……没有人、没有人、没有人!她几乎要长叹一口气,没有人也没有血液,在自己家里,这竟是那么值得欣喜的事情!直到她在决定离开这个屋子前的最后一刻,看到一张敞开在桌子上的纸。

我要走了

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

对不起。

双手抓紧了这张普通的书写纸,瞬间皱成了一片。可她无论如何也撕不破这张纸,她的痛恨,带着无数个梦里想要听到的话语,如愿了。家里的大人对自己说对不起了,了不起、夸张、像梦一样。可是,她的泪水也决堤,大滴大滴温热的眼泪淌在脸上,就像在拍偶像剧似的,真是太夸张了!啊啊啊啊,喉咙里发出了不成体统的吼声,随着嘶吼,咳嗽跟鼻涕也愈演愈烈。

她抱着自己,浑身发抖,快要窒息了。

……

离开宅子前,她还是不敢上二楼。玄关柜子里的一点零钱和糖果、放在沙发上的玩偶、洗衣机里还没洗的脏衣服……她清点着这些东西,又去阳台,打算收取另一套已经晒了两天的衣服。明明心里想着要快一点,再也不想见到那两个人了,如果被人发现家里这一片糟的景象也会很麻烦,手上、腿上却没有一丁点力气,走几步路都要气喘吁吁,仿佛又要哭出来一样。

她拿起晾衣杆时就觉得头晕目眩,很想坐下来休息,但只要再收走挂在远端的裙子,就可以离开这里了。这么想着,她没有移动身前的盆栽,只是从旁边蹭着空间,注意不要让它跌下楼。杆子碰到了衣架,但没能成功举起来,她想再加一把劲,就这样使劲将身子往外探了一下。她顿时感到有什么湿乎乎的东西倒在了自己怀里,控制不住自己跌坐下来,同时听到耳边传来“呯”的一声,有什么尖锐而冰凉的东西扎进了自己的肉里。

好痛!但痛觉在哭过一次又一次的今天似乎也已经变得麻木了,她看着破碎的陶盆、镜子,地上的血迹,感到自己也成为了这个家——不,杀死这个家的共犯之一。

她走出家门时——如果那还能被称之为家。她想那扇棕红色澄净的木门上应该隐约映出了自己的身影,就像被自己坐碎的那面全身镜一样。可是裱饰着结婚照的相框破碎了、全身镜破碎了、“加藤”破碎了、“纯”这个美好的名字也破碎了,所有破碎都是那么尖锐而深刻,尖锐得仿佛都要扎进心里,刺破她的心脏。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