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阁寺是足利义满的故居,而二条城则是德川家康的办事处。虽然一行人在学校里都已经初步了解过他们的事迹,但教学篇幅肯定不可能通篇用来讲解二条城的渊源与细节,就这样他们租了一个讲解器,边听讲解器里的声音讲起似曾相识的日本,边顺着讲解器规划的路线了解到二条城的材质、建筑技术、各个分殿的作用与历史故事。
与金阁寺那样美得超凡脱俗的景象相比,二条城的意义主要托付于历史,虽然四人中也有沙希这样不爱学习的人,但边走边看到实物,听着眼前所见的事物在数百年前是怎样的景象,起到了什么作用,还是令人心驰神往。虽说不过是走马观花,倒也不无聊。
又以这种感觉继续逛了几个景点后,来到了京都国际漫画博物馆的附近。有人可能会觉得出门也看漫画,不是很可惜吗?但馆内也有着诸如立牌、粘土人、钥匙扣等丰富的周边产品,已经比他们乡下的专门店种类还要更多了。大家都厨力发作地买了自己喜欢的周边,不过只有惠子散财的效果要明显一些,不用袋子都拿不下自己买的东西了。其余三人就财力有限了……
既然说是“国际”漫画博物馆,确实也有不同寻常之处,馆内除了在日本当然会有的日语区之外,还有中文、英文、德文等多种语言的借阅区,出于好奇他们也翻了翻中文跟英文的漫画书,果然有些难以想象他国读者对自己国家文字气泡的感想。一部分特效字体的变化也比较有趣。
在来到馆内之前,四个人就已经马不停蹄地走了一天了,尽管出门旅游只是坐在沙发上看漫画,令人感到有些浪费,但最终还是各自挑了自己感兴趣的作品,当作休息一样,陷在沙发上悠闲地看了起来。看着看着,精力不济的姬野眯上眼睛,睡着了。
不知道熬夜的人是不是都有类似的情况,虽然在夜里、在床上睡不着,但出门时有个舒适的地方放松,就很容易不知不觉间睡着。看漫画中也时不时抽出视线瞥上两眼姬野的黑木很快注意到了这一点,帮她从手上抽出了她借阅的漫画,以免这本书落到地上。接着,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但这个天气睡一会似乎也不会着凉……他注意到沙希偷瞄着自己,就把手边姬野的漫画放到了桌上,蹑手蹑脚地走回自己的座位了。
沙希向他竖起大拇指。不理解自己做了什么值得这个大拇指,黑木有些愕然,随后恋恋不舍地将视线从姬野身上收回来,专注于手中的漫画世界了。为了便于随时都能动身,不让其他三个人将就自己,黑木挑的是短篇集,藤本树17-26岁的短篇合集,两本。说是两本,其实都是薄薄的本子,故事也简单好懂,能看出创作者的青涩,不过这个时期就已经有令人瞩目的特质了。点子上都比较简单,但没有一篇是对老旧作品死板地寻迹,或多或少能看出漫画家本人的奇思妙想。例如《庭院里曾有两只鸡》,无论外星人入侵或是通过显而易见的伪装欺骗有着特殊设定的“外星人”,这种情节,都朴实到了令人打不起兴趣的程度。但也通过奇形怪状的外星人,以及一同处在伪装之下,努力保护着妹妹的主人公其实是想体验(被作为食物的)人类视角的外星人增添了漫画的趣味性。这样的“奇幻色彩”也体现了藤本树后来持续得到锻炼,并发扬光大的特质。此外,虽然可以说关于人吃动物、外星人吃人类,动物伦理的主题并没有被这样一重视角的转换所充分解答,但作品中也通过“一般吃人不吃鸡的外星人”、“吃人也吃鸡的转校生外星人”、“帮助人类的外星人”各色视角生动地展现了一副异样的众生观。或许有朝一日,人类面对另一智慧生物,真的会出现这样一幕也说不定。总体来说是颇有巧思,一定程度上耐人寻味的小品作品,虽说在趣味度跟独创性上仍有可以进步的空间,但当作新人作品来看已经很有意思了。
剩下的漫画在题材跟创新上也大致如此,不过《恋爱是盲目的》这一篇中颇有值得一提的特殊表现,故事由两厢情愿的男女主角,想向对方告白或等待着对方的告白而始,在两人回家的一路上,男主角不断遭遇到告白的障碍,老师有事想吩咐他、强盗的打劫、外星人入侵(没错又是外星人入侵!),漫画一直以夸张的神态分镜来表现出男主面对打扰时说出“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这句台词的画面,因为这种直接的冲击力而迫使读者也觉得现在似乎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每次一转头间,男主角就又开始陷入到想要告白的思绪了,只是对心心念念的事情、对一直以来喜欢的女同学,说出那一句告白的话来难得不可思议,哪怕面对足以毁灭人类的危机时,他也表现得要更冷静。
这毫无疑问是“漫画”的反应,于是女主角在最后面对外星人入侵,对方要跟男主角谈谈时,还是做出了“常识人”所会有的反应——双手搭住男主角的肩膀说:“会、会长!现在就是做这种事的事情啦!”
会长却依然不依不饶,即使人类遭遇危机,地球可能会毁灭,但现在有着非做不可、否则便会后悔的事情。“那是什么?”面对女主角单纯的询问,他意外脱口而出,“是告白。”
这一幕很好地解决了从“想要告白”过度到“告白”这一情节上的难点,既然前面两次重复了“说不出口”的刻画,那么如果在漫画中显得无关紧要的时机突然将告白讲了出来,无疑会造成情节上的一种“泄气”。要是在度过所有危机后,最终平静地讲出告白,又会令结尾部分显得过于平淡。那么反套路地不去告白呢?不,也不行,因为告白与否,最终也只有说出口与没能说出口两个结局而已,读者哪怕感到意外,也只会感到一种受到欺骗的意外。况且,因为“说不出口”就真的干脆不说了,这让这篇漫画变成了一个什么东西呢?难不成前面那么夸张的机械降神内容是为了让结尾一转“写实”吗?
唯有漫画现在的处理是最好的,白目地泄露出自己的目的,这一点非但没有令“说不出口”的铺垫泄气了,反而强化了人物在恋爱之中的盲目性——光顾着想要告白这一想法,而忽视了眼前,一如男主角忽视老师的吩咐、强盗的打劫、外星人的入侵一样。
在《佐佐木同学阻止了子弹》中也有类似通过真爱来无限强调人类主观能动性的设计,不过没有像《恋爱是盲目的》这样将情节收束到像“盲目”这种落点的表现,而是描绘了角色的梦想成真,《恋爱是盲目的》中盲目是作品的主题,是作品想要去表现的一种状态,而梦想成真之于《佐佐木同学阻止了子弹》只能说是情节的一种自然发展,虽然最终仍然有角色对于“佐佐木接住了子弹”这一设计的进一步表现,也还是显得稍逊一筹了。不过《佐佐木同学阻止了子弹》也是很优秀的作品。
《人鱼狂想曲》是这两本册子中不太像藤本树的作品。《预言的那由多》中虽然讲了一个哥哥对古怪的妹妹不离不弃并最终理解的故事,也有出色的想象力跟人物塑造,但除此之外则略显单薄,有些不太像是完整的单篇作品,漫画内容后来也果然融入了《电锯人》的连载中。
此外这两本册子中完成度最高的作品应该当属《妹妹的姐姐》了。姐姐因为妹妹画的裸(喵)体画是自己,还得了奖,要在学校门口展示一年而深陷困扰。姐姐所遭到的耻辱还不仅仅是这幅画,一直以来比自己年幼的妹妹在绘画上却展现了能够超越自己的实力,这使她下意识地想要逃避对方,也认为自己与她的关系并不好。看着妹妹所绘的自己的裸体,姐姐回忆起了在对方进入这所美术高中之前,与她亲密的关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就在她看得入迷的时候,老师告诉她,这幅画是妹妹在自己的课上所画出来的,而课堂的题目是“画出自己的目标”。
哪怕妹妹的实力要更好一些,她所一直看着的仍然是姐姐的背影。而姐姐却因为跑在前头,而忽视了妹妹的身影,她不可能能像妹妹那样仅凭想象就画出对方的裸(喵)体画。这时,我们可以兜个圈子,在佐佐木那一篇中,藤本树就赤(喵)裸地直接使用到了“做(喵)爱”这个词(在中译本中因为和谐,是过夜),为什么不能采用含蓄的说法呢?做(喵)爱以及裸(喵)体画是否只是为了吸引人而作秀呢?不可否认,包括床戏在内的这方面内容一直是文娱作品用以保持观众注意力的常见桥段,但如果说这些内容除此之外就完全是糟粕,就有些太过分了。
在《恋爱是盲目的》、《佐佐木同学阻止了子弹》这两篇作品所表现的一直是人物真挚的情感,不觉得不加修饰的用词才恰恰契合了这一方面吗?持刀抢劫班级的人也不像是有深厚文化修养,或显著羞耻心的人。再进一步,可能有人会觉得就是为了能够露骨,能够借此获得瞩目才故意这么策划的罢了。
照这么说有什么不是故意的呢?写人物的悲惨是因为人物符合某某群体,作家想要借此表现对某某群体的人文关怀,是否唯有这样一本正经的理由你才能够接受呢?可文学作品不只有一种,阅读文学作品的人也不只有一种,且不谈漫画这种媒介一直以来对青少年的亲和,只说哪怕非得一本正经、符合绝大多数人的需要,粗鲁露骨的表现又怎么要比不上符合某一形态的政治立场表达了呢?
一个人不掺合普遍意义上的政治不太可能,但真正掺合“政治”的人,好像也是不那么多的。我们的文化作品只能被局限于用来宣扬少部分人的想法吗?更何况,自古以来,人类就有羞耻心、有性观念,这在生活中的占比可能比绝大多数事物都要多得多。
而《姐姐的妹妹》中,裸(喵)体画也显然并不是夺人眼目后便一无所用的事物。一方面,这很有驱动情节的说服力,因为全校人都能看到自己的裸(喵)体而不得不面对这幅画,重新面对这幅画的作者;另一方面也在结尾处用“我要画自己真正的裸(喵)体”向妹妹传达我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个人”而进一步呈现出了“妹妹眼中的姐姐”、“姐姐眼中的姐姐”、“姐姐眼中的妹妹”这样一个视角差异的主题。同时裸(喵)体画的赤(喵)裸意味也可以代指角色真正面对自己的内心。可以说就是非得这么画不可,而这也的确是短篇集中最好的作品之一。
黑木正好看完最后一篇漫画的时候,姬野醒了,她朦胧地望了望大家,突然像是被吓了一跳似的猛地坐直了起来。没想到在漫画结束后,又能在现实中看到“漫画”呢。姬野在桌子上找到自己借阅的那本漫画,又看了看时间,有些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看下去似的把书拿在手上。这时,惠子合上了眼前的书,尽量压低声音用不会影响到他人的音量说:“我们现在去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