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已经仅剩下一名衣着时尚的男性了。对于夏与罚的读者,可能由于自身的原因吧,惠子总是想象成女性更多。来到现场见识到那么多不同的人,也令她感受到“所有人都有可能因为不同的原因喜欢上同一件事物”,这么说当然太过宽泛,这句话的字面意思她也不可能是今天才明白的。可是,每一回发自内心地想说这句话时,都意味着狭隘的内心变得宽广了。这就是见人见物的意义呀。
凑近一听,两个人似乎是以“百合爱好者”的身份在交谈;夏与罚说过,他对百合题材并不会特别另眼相待,但因为百合作品往往可以不吝于细腻地描绘情感,他确实要看得更多。对这番话有人特别愤怒地认为是“切割”,是要摆脱过去的影响去追逐主流;也有人认为这相当于承认了自己的“河豚”身份。可其实,为什么一定要以对百合作品的特别热衷来作为自己在坐标轴上的位置呢?她想,夏与罚一定不讨厌百合作品,以及对此深入交流,互相分享。可他也不喜欢被当作一名该群体内的领袖,时不时就得对“百合作品未来该怎么发展”发表意见吧……惠子也觉得,只能以“百合”的视点去评论一部作品,看它百合的浓度够不够高,人物CP的感情够不够扭曲、够不够甜,实在是太过单一且缺乏意义的评价标准了。这本身没有什么问题,因为观众本来就不需要当评论家,很多人只是以“自己想看什么内容”来找相应的作品罢了,可总有人要把自己当作看某本书、某类书的人的领袖,以他的“想看”来呼吁市场、作者写成什么样,这就实在是令人讨厌了。
夏与罚也果然能够接纳各种各样的读者,前方的谈话很像是一场同好会。
“浓实对小京的感情实在是太扭曲了!”
“欸——”
“但是扭曲得实在过瘾,那些阴暗的心理很让人感同身受,明明是自我感动,却写得一点都不让人厌恶。”
(惠子想,原来潮男也会做出这种发言吗?)
“我也很懂——”
(这不是当然的吗,你是作者啊!)
“像一直生活在黑暗中的人,突然看到了从某处渗透进来的光,就下意识地去追逐了。”
(虽然这种比喻并不罕见,可其中饱含的情感在想起书中的内容后,还是令人动容。)
“可小京并不是一道纯粹的光,尽管她已经足够纯粹足够好了,可到底还是人这种复杂的动物吧。”
(是呢……)
“是啊……”
(潮男冷不丁地用惠子心中的语气发出了一模一样地感概,吓了她一跳。)
“虽然看书的时候,有一阵子还挺恨小京的无动于衷,但代入到现实中有一个自己完全不当作恋爱对象,乃至于后续明确拒绝的人一直做那种举动,确实会让人很没有办法……浓京之实给人感到是一段无可奈何的苦恋吧。”
(继续偷听……)
因为听得太入神了,当潮男离座的时候,惠子还在发愣,结果看到夏与罚笑着朝她招手,这何尝不是一种福利呢?
“你好,还是学生吧?”
“对,我是高中生……”
“看得出来很年轻。”
年轻?虽然似乎也没说错,但惠子印象中还是第一次被这么说。
“谢谢。”
“可以向我提出想问的问题,或是自我介绍哦。当然没有一定要这么做的意思……”
他后面半句话说得很小声,又像是自言自语。这时惠子找到了对“年轻”这个词的违和感是因为什么了,年长对高一生的一般会用“这么小啊”之类的口语化表达,而夏与罚似乎只能从脑子里搜刮出书面语,这导致他写的对白常常在网络上招致批评,说是“没有人味”。这么一想,惠子对来见对方抱有的一些不安,突然就变得荡然无存了。他是一个如自己印象中那样“社恐”的人,似乎也是一个如自己印象中那样真诚的人,而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不应该害怕真诚。
“谢谢。我从初中起就非常喜欢您的作品,《浓京之实》至今还会时常回看。同时……我不知道有没有造成您的困扰,我从初中起就一直有给您致信……”
“啊,难道说是小惠?”
就像是心脏被戳了一下。惠子难以置信地瞪着夏与罚,哪怕是最好的幻想中也没有这么自我意识强烈的展开呀!对方为什么能分辨出自己眼前这个人是茫茫多读者来信中的“小惠”呀。
“我说错了吗?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比较喜欢幻想……”
“不,我就是惠子。”边说,惠子边给夏与罚鞠了一躬,“非常感谢。”
“这没什么好感谢的!我能认出来,可能因为我这个人一贯比较依赖直觉吧,当然也有年龄以及形象比较符合文字给人的印象这一方面……说来说去又回到直觉了。”
“很了不起。”
“是吗,哈哈哈……你们四个人是一起的吧?”
惠子回头望了望另外三个人,又点了点头。
“那么说起来,她就是……”
夏与罚用暧昧的眼神在她与沙希之间移动。惠子红了脸,依然只有点头。黑木跟姬野一看就走得很近,将剩下一个人猜作自己喜欢的对象,这一点经过刚刚的事情已经一点也不显得奇怪了。
“加油吧。”
“嗯。”
迎来了短暂的沉默。惠子斟酌着用词,想着该怎么将自己的感受表达。
“一般来说……现在名人应该都有公关团队?虽然我一直觉得‘夏与罚’的回信中特别有您的风格,但还是有些感到难以置信,为什么一个名人可以那么亲切地回复我呢?今天在来这里的路上我也一直想着这件事……”
“啊,我完全能理解。据我所知,文艺创作者一般还是亲自回信,不会令他人假借自己名字的喔。既然是这样——”说着夏与罚笑了起来,“被叫破名字很开心吧,要不要夸夸我?感谢就不用了,说真的,我一直都觉得看到努力描绘对自己文字感受的回馈很开心啊,可以说这就是创作所能带来的最重要的珍宝了。”
“夏与罚超天才!”
于是,惠子就这样用对方书中常见的句式,如其所愿地夸奖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