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两个人离开了校园,黑木才开始考虑接下来该干嘛。姬野始终没有反抗的意思,这也让他悬着的心稍微放松了一些。
“我想跟你好好谈谈。”
黑木感到很不自然,他故意将话说得很生硬,有点闷闷的,跟平时对姬野的表现一点也不一样。可要是不这么做,他又感到不对,自己的确是应该生气的。做过那种事,不是两相情愿还能有什么解释,难不成她希望这是一段更“轻松”一些的关系?就算是自己将传统的恋爱想法强加于人(他还没说一定要对方当女朋友呢!),也没有直接把自己推给别人的事吧?这时他想起了自己早先与葵的卿卿我我……或许内心的不自然正是来自于此,尽管很清楚当时两个人都没有捅破窗户纸,也就谈不上要对对方“守贞”,不过看着追求者“三心二意”,确实是指责的好借口。
这一发现使他高涨的情绪又一次回落了下去,说到底可能就不存在什么像小说一样感天动地的爱情,没有爱情充当神话,占有欲更显得像是可耻了。可他确实无法坦然对姬野松手——
姬野始终不说话。一切、一切,都像是一个人的独角戏,把京都之旅中发生的事实当作是一次艳遇,所有事情不都要显得幸运跟幸福多了吗?为什么一定要为虚无缥缈的感情归属而费劲呢?说到底当代社会中的感情和婚姻系统……黑木的思考已经发散得太远了。
下意识的,可能是不想放手的情绪使然吧,黑木又一次将姬野带到了咖啡馆。他不说话地将菜单推到姬野面前,如果她再沉默下去,他就直接帮对方点单了,以表达自己心中仍有着不满。这时,姬野小声地开口了:摩卡。
比平时还要甜,黑木有点意外,随后给自己叫了拿铁。服务员走后,黑木不想再浪费时间,因为两人是逃课,而白天的时间有限,他不知道还能安心地坐多久,也不知道两个人会不会枯坐到晚上就各回各家,不能面对面而是相隔着屏幕,更不要想能谈出个什么结果了。可他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重复一遍“好好谈谈吧”,是在怀疑对方耳朵不好吗?至于发火或是哭诉……饶了他吧,至少现在情绪还没到这份上。
好在姬野主动说话了:
“你喜欢我吗?”
完全不像是怀春少女迫不及待却又羞怯的语气,而是带着悲哀的深沉音调。但黑木想象不出自己能给第二种答复,他仍然想象着自己给出肯定的回答后对方能笑起来,说刚刚只是对葵吃醋了。
“谢谢……我接下来所说的事情,很可能使你发现自己对我的喜欢一文不值,但我真的很感激这段时间能得到你的帮助。我也不想辜负你的,黑木君。”
完全是一副负罪的语气。黑木渐渐紧张了起来,以他对两个人的了解,他以为只要将话说开了最后就一定能有个好结果。因为他是确确实实喜欢着姬野的,他也以为自己了解她的性格。可为什么会说得这么严重呢……他无可遏制地联想到了一些糟糕的事情。
“我在网上发过自己的私密照……”她顿了顿,似乎很想补充什么,但随之又说到了下一件事上,“我有精神病;我想自杀。”
这些事情——黑木激动起来——没有一件是他真正介意的,他真高兴自己完全能容纳对方。好吧,要说对私密照没有一点想法是不可能的,只不过他甚至做好了对方是真格的那种准备,以至于令这一点显得异常“健康”了,开始重视起自己相貌形象的青春期少女想引起他人注意——可能仅此而已,而且都见过你自残的痕迹了,怎么可能对精神状况不好没一点准备啊!黑木从来不觉得自己精神正常,在遇见姬野之前也消沉得做不了很多事情,几乎可以说对方就是自己的良药了。自杀这种事情,又有谁不会去想呢?至少请在这种时候相信“爱情”,在我们两个人已经快乐到无法更快乐的时候再去寻死!自己说不定意外的有写剧本的天赋,如果一切顺利在物质上也能满足姬野的很多心愿吧……
“你知道的吧,喜欢上我很可能就像喜欢上无止境的负面情绪的深渊,我的病是无法真正“治愈”的那一类型,随时都有可能复发。网上不是常有人说自己照顾了精神病患者多久,最后精疲力竭最终分手的自述吗,你没必要在我身上也耗到这一步才结束……我这种人不适合作为恋爱对象,如果黑木需要我……在你跟别人谈恋爱之前都可以……”
“等等……”黑木叫停了她继续作践自己的言语,“我还什么都没说吧,不要自顾自的以为我会放弃呀。”他脸上浮现出叫人能看出是想哭的笑容,他真是个笨蛋,如果早一点注意到姬野对这些“秘密”怀有深刻的劣等感就好了。他明明能猜到对方多少有一点这方面的困扰,却因为找不到干涉的理由,因为不知道该怎么介入也以为不会干扰到两人间的关系而一直视而不见,一厢情愿地玩着“热恋”的游戏。可到了该结束这一切的时候了,如果这是两人之间最后的障碍,那么他要说这一切实在是小菜一碟,他要以无比清爽的态度告诉对方,这一切他全都不在意,如果有什么不放心的,至少等实际和自己在一起了后再观察结果吧!
“这些事情我全都不介意,如果你以为我的不介意是一种搪塞,是对事情无知而盲目的心态,那么请将一切事情进一步、毫无保留地一次次告诉我,我会一次次告诉你,我不介意。至少请等到我说介意——至少请试着看我到底会不会说出那一声介意,给我这样的机会吧。我喜欢你,喜欢到日思夜想了;我需要你,一想到你仿佛对许多事情都有了勇气;不要在袒露内心之前就先因为压力而逃跑,不要……”
说着说着,黑木发现自己是用一种诗朗诵似的语气在独白,他感到了自己心底里有多么汹涌的情绪,以至于丝毫感受不到平常那种不自然、尴尬的羞耻感,他确信自己此时所说的一切都完全发自内心。于是,他哭了,他感到自己有多么远比想象得更喜欢姬野,他为姬野有可能在说出真相之前自行了断关系而感到恐惧,他庆幸最终结局是另一面,他庆幸自己最终没有失去姬野。他哭着说:
“不要让我为了我没有做过的错误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