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两个人最终也没有回到学校,而是离开咖啡馆后又在这个乡下的书店、公园里都坐了坐,在被允许说话的空间里说了说话,最后又在常规的放学时间里各自回了家。姬野一再述说着对于“活下去”的悲观,黑木则扮演起了自己不很熟悉,却因为拥有姬野而开始愿意充当的角色——一名乐观的人。他相信只要有姬野在自己的身边,自己做什么都能顺遂,而这包括了养活并满足自己喜欢的人。
姬野说起了自己的母亲,说她是个妓女;起先,黑木难以置信,了解到这不是气话后才为姬野感到难过。姬野问他,没有什么想法吗,黑木如实说了没有。朝夕相处的人,家庭成员有一点特别,这难道能使已经习惯的事物突然发生改变吗?他只是能想象到姬野的难过,并为此而难过而已。
了解得越多,黑木越有些难过。这既是为姬野,也是为自己,他真不敢想象姬野是为什么至今不告诉自己这些,反而还自说自话地要推掉自己的感情。这不仅使自己受伤——这可能像是在说大话,但黑木切实燃起了要“拯救”对方的斗志,推开自己也只会使得这种机会失去罢了!只会带来受伤,谁也落不着好。
意外的,在与姬野分别后他又收到了渡边明的短信:
黑木哲
照顾好姬野,如果她有离家出走的打算,告知我。
……
很难说这是信件还是通告,没头没尾的反而点燃了黑木的好奇心,难道明一直清楚姬野在家里的处境吗?一时间,他感到了挫败,他人都比自己了解自己喜欢的人……他总是相信自己的敏感,以至于在除了用“迟钝”形容自己之外别无可能的时候,他真是适应不来。说得太多可能反而不好,可能会将事情闹大,但明到底是不是如自己所想的那样知道全部内幕呢?他还是试探着回复了一条疑问的短信。
“你都知道些什么?”
不用想也知道,明没有回复。那个人我行我素惯了,任何人都不可能摸准她的想法吧。黑木回家后给姬野打开了特别关心,随后便打开硬盘里已经写了有一部分的文档。他总是不愿意轻易重启这个文档,因为他对此期望很高,说不定能成为自己很长时间的代表作,希望每每都能以最佳状态去写。但今天回来后,不知为何,他有种非写下去不可了的心情,是为了姬野而不容许自己停滞下去了吗?也没必要将自己想得那么具有奉献精神吧,说不定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原因罢了,他——他只是不愿意看到这篇“神作”结束时的状态,如果跌入凡尘了可能会使他怀疑自己的创作能力到底不能使脑海中瑰丽璀璨的作品绽放出本应有的光芒了。可为此而畏首畏尾只会是一种本末倒置,一旦有了不得不写下去的契机,这一事实便十分清晰了,因为只有写了才有可能达成理想的模样不是吗?
打击键盘的声音响了起来。
……
姬野想鼓起勇气,哪怕以离家出走作为威胁,她也想结束过去那种痛苦的日子了!她发现只要还跟母亲住在一起,只要母亲对自己施暴的日子没有终结的痕迹,她便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对她来说死亡反而才是幸福的,而活下去只是不断背负伤痛、不断令自己感到沉重痛苦的糟糕状态。过去竟然就这样沉沦着,可能因为死亡就像是对一切事物清零的魔法指令吧,只要想着死便对生活的一切都感到无所谓了起来,也只有这样才能相对好受一些。可从今天起,她已经得到了真正值得珍视,她不愿意使之受伤的感情,为此自己必须好好规划活下去的道路,哪怕与母亲彻底闹翻也在所不辞。为了等死而活着,实在是太荒谬了!
可推开门,意识到母亲在家的那一刻,她还是想转身逃跑——一定是逃课的事情通知到了家里,不然她为什么现在就回来了呢?她会给我说话的机会吗,她会好好听我说话吗?反正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先打一通吧——可她不想走出去,她知道自己心底里有多渴望结束现在的状态,使这段关系,使自己的生活,一切一切都能够回归正轨。她不想再为了别人正常的“家庭”而黯然神伤独自落泪了,她比谁都清楚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依赖,值得自己相信的感受有多么孤独跟痛苦。这不仅仅是为了能给黑木一个值得共同期望未来的姬野,也是为了姬野自己深埋心底的愿望——在此之前,什么妓女,什么过去对母亲的恨,这一切都无所谓了。
靠言语就能将根深固蒂的事物改变吗?姬野的脑海中一片茫然。她一直以为说到母亲的缺点,一切都只会不了了之,因为大人从来不将小孩子的话当一回事,反而尤其讨厌他们触动自己的权威。对大人说什么话,除非是理想到不像话的仿佛仅存于幻想中的开明的家庭,否则根本就不可能触及自己内心的感受吧?她总以为,如果非要说这种话,就得像自己一开始准备的那样,以离家出走、以死亡为后盾,唯有通过互相伤害,甚至孩子本人表现出非此不可,否则生不如死的感情才可能将对话维系下去。
可她不愿意这样,吵架太累太累了……而且她也不相信这就真的能带来改变了,带头来可能都只是死而已,我为什么不将时间花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呢?最后再无声无息地跳河、上吊……这么一来,生活与死亡都是相对能接受的了。可这种自说自话的做法却被黑木所否定了!他说如果你非要死不可,至少请给我拯救你的机会,看我能不能令你快乐,能不能令你感到生活有着比死亡更值得期盼的事物。她下了一个多么严重的误判呀!这一发现顿时使她变得懵懂了,以往强烈的决断倾向在此时变得委婉了起来,而想要达成对话的心愿变得强烈……
感情认知中的世界,不可能是唯一的,自己眼里的世界,又到底是什么呢?她希望在将来的某一天,可以为自己的悲观使自己错过了多少美好而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