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私奔或

作者:司舒 更新时间:2025/3/17 20:58:19 字数:2286

终于结束了,黑木跟姬野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他刚刚带着姬野从对方的家里出来,不过这不意味着会像此前最坏的设想那样,带着姬野“私奔”,而是为了让彼此从商谈之后激动的情绪里都冷静下来。那天姬野向母亲提出“要求”时,果然没能解决问题,这也难怪,你向一个习惯诉诸暴力的人要求停止使用暴力:对方要么摆出一副“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的姿态,要么则是答应得很好,回头却全忘了;暴力行为,任谁都能想到是不对的,仅仅说出同样意味的话语,对方又怎么会改变呢?

真正令姬野意外的是,对方只是不当作一回事,而没有动手要打;并且直到姬野提出如果你不愿意改,我就要离家出走时,也还是一样的。这真奇怪,从这情况来说,商谈本身就好像是在打空气靶了,母亲没当作一回事是因为真的没那回事。难道说她的暴力真就是完全随机,乃至于无从控诉的吗?

哪怕姬野经常像观众那样看待自己的人生,倒也不至于出现这么大的认知偏差。有时她觉得,这只是大人在耍无赖,当你准备好了一切,想要了结什么时,他们便说“那是不存在的”,直到你的决心衰退后,他们才又故态复萌。可这是最恶心的,姬野一直所最无法接受的,其实不是活在地狱里面,而是活在好像不是地狱的地狱里面,一方面温柔时,好像你去死便成了钻牛角尖,可当你想活着时,却发现自己所面对的是确凿无疑的地狱。大人在这方面耍无赖——姬野看到过同情大人的文章,说他们也有他们的压力,并且因为年纪、观念等原因,他们的感受要更迟钝,也更不会表达;看着确实很令人同情吧?可是,不能因为你自己活在地狱里,便把所有人都拖进地狱啊!可能很多事情是难以改变的,学历、工作、精神状态,但难道说用暴力发泄情绪也非得列入其中不可吗?以为有喝酒的借口就什么都可以做了……姬野只想抛弃母亲了,无论她以后活成什么样,她都不想继续跟一个无赖生活下去了。

她说,对不起,感谢您的抚养——无论心里头怎么感到对方是无药可救,以至于冷漠无情了,在即将分别时,却还是会不由自主得说出这种话。某种意义上,她对自己的观感丝毫不好于那些说自己做作的同学,她也是这么想的;她不会说她只能这么做,只是,“除了这么做又能怎么办呢?”,继续承受痛苦被拖入母亲的世界吗,还是要像电影那样演出仇恨的戏剧性?她好像只会扮演一名现代社会下,做什么事都使用着礼貌用语的学生,或者说唯有这一点本身她是不讨厌的,她讨厌的是竟然觉得自己使用礼貌用语的场合很不恰当。除非是温情到没必要“煞风景”的时刻,否则她再也不想感到这种不恰当了,她想普普通通地当一名当代社会下的文明学生。况且,她也不恨对方,只是无法忍受了。

可母亲竟然跪了下来,哭着说不要走。姬野这回是真的生气了,而她也变得迈不开步子,为什么一直以来受罪的是自己,到头来连恶人也要自己扮演啊?现在知道挽留自己,为什么一开始连最单纯的举动也不愿意做呢?越是愤怒,她就越变得想表现出电影的场景,去推对方,去大吼大叫,还要大哭一通。可一想到在这一切结束之后,并不会迎来什么电影中希望的曙光,而是回到过去早已不会忍受的轮回中,她就开始连这愤怒本身也一同厌弃了。好像情绪本身就能带给观众意义感,使他们确信即将有什么要得到改变了,可对姬野而言,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比起这种象征,她更想得到切实的保障、或是切实的改变。于是停下来的她又动了起来,没有大吼、没有推人、没有哭泣,她只是感到有一股热流正聚集在眼角,但她努力地不想哭出来,一旦情绪结束,可能行动也就将结束了。她快步走下楼梯,楼梯间里只回荡着她一个人的脚步声,只要现在离开这里,就真的可以离开那个人了!可能到来的新生活令她心头轻松不少,哪怕靠着兼职为生、哪怕连兼职也保证不了,要去做别的事,只要是不同于以往的生活,似乎就会变得好起来。至于黑木向她所承诺的愿景——尽快挣到稿费,给她提供选择的空间;姬野的心里只有感动,但没有当作一回事。

只是,想到这里时,她还是走了回去。该说是无论如何对未来依然有不安,还是即使多么愤怒也无法对母亲的那种姿态视而不见呢?尽管得知母亲在做什么的那天,她一时间感到天旋地转,可随即她便想明白了,自来到乡下的花销,以及追债的人是如何摆平的了。明明是那样糟糕的大人,对这一切却从没有说过一句,就像在扮演默默支撑家庭的悲情角色一般。她是讽刺的口吻,她的确是讽刺的口吻……可她知道,这段时间以来,自己能成为一名“成功的导演”背后,的确离不开母亲的这种付出。当然,她的脚步很沉重,她为自己一次又一次没能下定决心而痛恨自己,似乎只要在这个家庭中自己就永远不会踏上阳光明媚的地方,而自己始终留在这里,这算什么,新的自残行为吗?还是只知道依循着熟悉的轨迹生活下去的行将就木的老人或动物?她几乎要毁了自己!每当想到这里,她就几乎要哭出来,她无法接受因为不去改变而毁掉自己,因为他人的意志而毁掉自己,就好像自己从没有在这个世界上活过一次一般。

不——现在不一样了,她努力从剧烈的自我厌恶中,找回自我。她知道她有一个盟友了,如果仅仅是自己,可能拿母亲毫无办法,可如果让她意识到有人真的能帮自己离开她,乃至于再也不回去了呢?既然她都跪下来了,只要这不是纯粹的作秀,她就真的有那么在乎自己还在不在这个家吧?

她不想依赖黑木,不是不信任自己,而是不想将自己的全部重量都压在对方的身上。这不是道德要求或不好意思,她比谁都清楚溺水的人可以呼救,可如果溺水不是短暂的状态,而是几乎每天呢?真的有一个人可以每次都及时,不含任何厌烦或怨恨地跳下水来吗?但黑木叫她多依赖自己,这是黑木自己说的,他还说既然有幸福的希望就请不要放弃,这既是伤害你自己,也是在伤害他。姬野不想对他负责了,既然他说出了这么愚蠢的话,那么就请帮自己赌到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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