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找你有事]
是艾尔莎,她看起来是已经结束了手机游戏回到了平时的状态,凛然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楼道间,我这才发现这层楼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走廊好暗,阳光……有那么远吗,明明在办公室门口和俞漪说话的时候还洒在我的身上,但现在只有尽头靠近楼梯的位置还留有一小块亮斑,那边的窗户明明都敞开着,楼道里却是一点风也没有,凝滞的空气让我觉得呼吸都比平时要花上更多力气,两侧所有活动室的门都紧紧闭着,将里面的欢闹与走廊彻底隔开。
关于她想说什么,我都大概能猜到,毕竟昨天晚上一直都没有回来。
[啊……嗯]
[昨天久违地又和老姐合作了,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可靠。考虑到马上要来的单子,现在想想让老姐来帮忙感觉也不错,正好她也是这方面的专家]
是打工方面的事,好像是因为下个月有大单子,监管员上周还说要我们各自找一个副手来着,看起来艾尔莎是已经定下来了,然而对于这个我还是毫无头绪。
[你这边怎么样啊?我看你这两天好像挺紧张的样子,手上的那个大任务做完了?那个事情确实挺棘手的,需要帮忙的话也可以叫我]
[谢谢,那个……事情还……没,副……手的事情也是]
[副手也还没定吗?果然招募广告还是太不靠谱了,想在这个城市再找个合适的人简直是不可能啊]
[那个,已经被取走了]
说起这个事,其实我也有些意外,没想到靠着张贴小广告这样不靠谱的办法也能招到副手。
我在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蓦地冒出个近乎荒谬的念头:我感觉这就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人……呵,怎么可能呢,孙盈巧是得不到拯救的。
我摇了摇头,把那可笑的回忆甩出脑袋,继续道:
[也可能只是个巧合]
[巧合什么的,在我们这行根本就存在……啊,忘了,在你这里还真有可能]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有丝难以察觉的上扬,找到机会挖苦我好像对她来说是件很开心的事。
[所以说,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定在了明天下午六点……第一次面试]
[面试?还要面试吗?这种事情看一眼就能决定吧,就凭借感觉啊,感觉!]
艾尔莎用手指不断点了几下自己的太阳穴强调着[感觉],即便我这种愚笨的蠢蛋也能听出她那话语中对我的不屑感。
她常常一拍脑袋就能做出很多重大的决定,即便做错了也绝不后悔,有些时候我觉得这就是她优秀的本质吧,就像这样无论何时都将[自我]发展到极致。
与之相比,笨拙的我就算做了再多的规划,到头来还是因为自己的无能而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只是不愿意像你一样草率罢了]
[是吗……算了,不管怎么样快点决定吧。说起来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不……不知道]
[不光要开始面试,连对方的信息都不知道吗?不都已经和你定好了联系时间和地点了,那家伙真的可靠吗?]
一向毫无变化的清冷少女音瞬间拔高,难以掩藏的惊愕弄得我有些难受,这是在指责我没把这么简单的本职工作做好。
脆弱外壳被一下戳破,我如同受惊的蜗牛一般,用扭曲的声音丑陋地狡辩了起来:
[这,这也是没办法的吧,毕竟我也不是全知全能的]
[全知全能,真多亏你能说得出来呢]
同僚轻飘飘地打断了我,这让我更加难堪:
[我会维护好打工的,你不要多管闲事]
[哈,什么打工,我只是不希望……]
艾尔莎的话只说到了一半就停了下来,眼睛直直盯着本该空无一物的走廊尽头,好像她是看到了什么。
这样的事偶尔也会发生,对她来说没什么比自己的[兴趣]更重要,正在进行的事,说到一半的话,一切的一切都必须为了她的[兴趣]而让步。
这种习惯常常给周围的人带来麻烦和危险,所以及时用严苛的措辞出言点醒她也是我作为同僚的监管责任。
只是这一次,我没能第一时间给出警告,而是出于好奇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楼道里原本不会发生任何事,遇到任何人才对,但现在,那块唯一洒进楼道的亮光之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
那穿着学生制服的普通样子,就像是原本就属于这里一般,我认出来了,那是会计先生。
[啊,这不是会长吗?]
会计先生好像也注意到了这边,如同平时一般向我们招了招手靠近过来,从压抑的气氛中一下进入日常的那种安心感让我一下子回到了学生会长的状态。
[今天也要来学生会加班吗?]
[加……班什么的,没有,等下和俞漪约好了要去听她们的排练]
[是吗,那好好享受啊,我今天还有些事要做]
[啊……我……]
令人作呕的自我厌恶又堆积了上来,明明会计先生还有工作,我却一个人偷偷溜出去玩,但是如果现在去学生会的话又等于是放了俞漪的鸽子。
[没事的,不用在意我,再说我可能在事情处理完后也会来听呢]
是吗,没有怪罪我啊。
总感觉有些高兴,尽管很清楚这只是浮于形式的最简单的安慰,但我却还会对[会来听]保有期待。
只是,就在我因此略微放松下来的时候,会计先生的视线却伴随着他的步伐一下子越过了我,落在身侧的同僚身上。
为什么在看她。
[还有这位……额,尽管已经听会长说过很多有关你的事了,不过像直接见面的话我们还是第一次吧?怎么感觉你的表情有点吓人]
吓人的……表情……
啊。
我这才意识到,同僚是对会计先生产生了[兴趣]。
不好……不好,不好不好!
会计先生带来的温暖感瞬间一扫而空。
[喂,你这……艾尔莎也说些什么吧]
我想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像过去一样用尖锐的话语讽刺一下这位我行我素的同僚,好让她赶紧放下自己的[兴趣],但在会计先生那纯粹而质朴的目光注视下,那些伤人的字眼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都已经到这种时候了,居然还在担心会计先生会讨厌自己,我愈发觉得自己愚蠢得有些恶心了。
明明知道这种程度的警告,是远远不足以将她拉回来的,明明知道,已经快来不及了。
[你好,不知道你有没有从会长那边听说过我啊,我叫王未然]
即便对方没有反应,会计先生依旧选择主动伸出了右手表示欢迎,脸上的微笑一如和我的初次见面的那样,只是同僚依旧没有说话,她怔怔地望向那只手。
过了很久,也可能只经过了几秒,所有的音声仿佛都被抽干了一般,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行动,我的心跳成为了这片寂静唯一的注脚。
咚咚咚。
我不由感到些许烦躁,某种说不出的感觉在我体内蠢动着,仅仅是日常里简单的呼吸就让全身的血液倒流到心脏的位置,那里变得又烫又痛。
咚咚咚!
顺着骨骼传来的鼓动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视野边缘开始发红,发热,我甚至能想象出眼球上毛细血管正不断破裂,挂下丝丝缕缕的血痕。
咚咚咚!!!
身体内部越来越痛,骨骼和肌肉扭成了一团,又猛得绷直,无穷的扭曲感让我觉得仿佛就在下一秒一切的内脏都将会破体而出,把自己撕成碎片。
可恨。
讨厌。
好可恨!
好讨厌!
好可恨,好讨厌,好可恨好讨厌——!
[砰!]
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将一切都砸得粉碎,抬头望去,原来是视野中楼道口那边的窗户掉到了地上,玻璃渣散落了一地。
陆陆续续有活动室的门被打开,里面的学生好像也被这个动静吓了一跳,大家带着好奇三三两两地探出头。
[哇!什么情况?]
[窗户掉下来了?]
[没事吧?没人经过吧?]
[幸好事向着楼道内,要是往外面掉下去可就麻烦了]
窃窃私语和略带惊讶的议论声迅速汇聚起来,那令人窒息的寂静瞬间被打破,回过神来才发现,整个楼道内又回归了活动课应有的嘈杂,好像所有的[异常]都算是结束了。
[是风太大了吗?这下可难办了啊]
会计先生用那一如既往毫无紧张感的声音说着,这搞得我刚才的担心反倒成了笑话般。
[难办?就因为这种事情?]
[啊,艾尔莎不是学生会的所以不知道吧,活动楼的下三层的所有社团活动室都算是学生会管辖,就算是这种公共物品的损坏都要我们来报修]
[哦……哼,学生会,没想到管得这么宽呢]
同僚说这话的时候短短地叹了口气,那几分转瞬即逝的抱怨意味似乎是因为会计先生一本正经的解释让她有些不满。
[算了,我已经没兴趣了,快点下去吧,也不能让老姐等太久]
[好吧,那会长也一起去吧]
[不,我……]
[走了,他都这么说了,还呆着这里干什么]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艾尔莎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蛮横的力量将我硬生生地从会计先生的告别中拽离。
[再见啦,别太担心了,报修的事我这边顺便会处理的]
[啊,再见]
直到我被艾尔莎强拉着转过楼道, 他还是微笑着向我挥手,真不知道最后有没有听到我草率的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