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礼堂的时候发现人意外的很多，听周围学生的讨论好像今天来彩排的不止轻音乐部一个，想想这也难怪，毕竟这是艺术节之前最后一节社团课了。虽然礼堂的座位很多，但很多地方早就被占满了，来自不同彩排社团的成员，他们的朋友，甚至还有些许看热闹的无关人士。
因为艾尔莎已经先一步到了后台，只留下我一个人在拥挤礼堂里不知所措，四处望去，人潮涌动，却找不到一个认识的人。
不，应该说同班同学这样的人还是能找到几个的，只是我根本没有熟悉到开口和他们打招呼的资格，反倒只会像这样自顾自缩在角落里希望她们别发现我。
幸运的是，最靠边的位置可能是因为视野很差的缘故，大多是空荡荡的，和我很相配，我就从那之中随便挑了一个。
［好慢！］
［对不……起？］
面对突然出现在耳边，并不陌生的少女音，满溢出来的好奇将我的尾音都拉高了不少，怎么想她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那是唐莞尔。
她坐在我的边上，更靠内一些的位置，右手推了下眼镜，微微嘟起的嘴巴透露着点自己的不满。
作为学生，每天都应该是相同类型的校服才对，但她今天给我的感觉又和昨天有些许差别，大概是化妆了吧。
明面上学校里是不允许化妆的，不过听俞漪说有些爱美的女生经常会化那些难以觉察的［伪素颜］，我猜唐莞尔应该也是这种类型，她大概是每天都会根据自己的心情或是着装变化，在规则的边缘微调自己的妆容。
不过，更令我在意的还是她头上的那个兔子发饰被换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黑色星星的款式，虽然也很可爱，和她今天的气质很搭配，但我还是有些失落。
果然昨天戴的兔子先生只是偶然而已吧。
［昨天和今天都是了，学姐做事原来是有喜欢让人一直等的习惯吗？］
［不是……我……］
有那么一瞬间，我把她当成了俞漪，下意识想像过去一样的习惯性道歉，但说到一半却不知道怎么进行下去了，她终究不是俞漪，没有在这里等我的理由，我也没有向她道歉的资格。
我吐了口气，重新拿出一贯扮演的学生会长角色为自己开脱：
［是上面有事耽搁了……］
［哼，能猜得到，毕竟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呢，连我这里都能听到］
［……只是走廊的窗户摔坏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硬要说的话不是你要负责的问题？］
她有些玩味地打量了我一下，然后很快又对我的蠢样子失去耐心了，摆了摆手：
［算了，我也没兴趣了］
顿了一会儿，唐莞尔好像没再看我了，这种若无其事的态度忽然让我感觉有些愧疚。
明明最开始听到她打招呼的声音时我是有些高兴的。
即便根本没有事先的约定，没有等我的理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人海里还有人愿意等孙盈巧，可偏偏自己却又让她白白等了这么久，甚至连她等我的理由都不知道。
沉默了许久，我最终发现自己只能从最愚蠢的问题开始：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为什么的，也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吧，只是想来就来了，而且在后台的熟人偶尔提到你也会来，就顺便等你了。哦，硬要说的话是在意社团活动吧？］
［社团活动？］
令我有些意想不到的回答，唐莞尔居然会在意社团吗，从昨天面试她给我的感觉来看，还以为她肯定会是喜欢追逐潮流又很不专一的类型。
［是啊，都怪你昨天说了学生会的工作可能要占用社团课。为了好好完成学生会的工作，我可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决定退出那个舞蹈社的，部长还有同学她们都很舍不得呢］
［对不起……］
［哈，刚才是骗你的，学姐有时候真的好认真啊］
透过眼镜，能看到她那捉弄的诡计得逞的狡狯笑容，在盯着我因为惊讶而呆滞的表情欣赏了一会儿后，她继续补充道：
［原本我就对社团活动什么的兴趣不大啊，舞蹈什么的，最初一个月还有点意思，熟练之后其实也就那样。倒是多亏了学生会这个借口呢，能让我顺利退出］
［哦……］
我用手指微微卷着短发的末梢来掩饰自己的尴尬，我想她开这个玩笑多半是出于对我让她空等了这么久的小小报复。
［社团活动，很无趣吗？］
［什么？］
［我……没参加过社团，所以不知道所谓的社团活动是什么样子的］
和通常在十月以后参加面试的其他成员不同，我是在开学选社团的时候就被沈老师半强迫地带进学生会的。
［哎呀，真是很不巧啊，高三担任学生会成员的几个学姐正好要全部出国了，现在学生会是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了，所以现在只能拜托你了。而且你看，这对你也是有好处的吧，像是升学，以及升学，还有……哦，还有培养管理能力之类的］
那个苦笑的表情我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己那时实在是说不出拒绝的话。
［尊嘟假嘟？］
［什么？］
［……只是表示惊讶而已］
［那什么是尊都……假都？］
［啊，网络上的烂梗罢了，只是习惯性地说了。没想到你连这都不知道，算了，也没必要去知道］
［……抱歉］
因为没能很好理解她的梗冷了场，我有些愧疚地低下了头，但唐莞尔只是微微挑了下眉毛示意止住了话题，她似乎也不是很喜欢这种网络的东西。
明明不喜欢也会特意拿来作为口癖吗？是专门为了平时和朋友们的聊天？
［不过，刚刚说的社团活动，也不全是谎言吧。舞蹈表演，也是挺有趣的东西，虽然退出舞蹈社并不后悔，但还是有些可惜］
［是不喜欢跳舞吗，还是因为有舞蹈部的朋友？］
［朋友？］
她如同确认一般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是啊，因为舍不得朋友嘛］
用甜美声线说出话剧台词一般的青春回答，搭配上那恰到好处的笑容，谁都会觉得这是一位珍视朋友的少女，但我总觉得这不像是唐莞尔的内心想法。
［这样吗？］
［真没礼貌啊，居然还在质疑我……难道说学姐是没什么朋友的类型，所以理解不了？］
［……］
［那真的很可怜呢，嘻嘻］
［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吧，你不也没和朋友们坐在一起］
一下子就防御性地发出了反驳，我略微有些后悔，用力卷了几下自己的发梢，撕扯带来的痛感勉强让我好受些。
说起来在昨天面试学生会之前我曾略微了解过她，听说在一年级里人气还挺高的，可爱外表吸引的男生姑且不论，在那些挑剔的女生中同样也是无可争议的中心。怎么唯独在和我说话的时候有这么强的攻击性呢，她的本质原来是这种性格很差的人吗……不，应该还是单纯因为我这个令人火大的家伙吧，被这样对待也是理所当然的。
沉默了一会儿，唐莞尔看起来并没太在乎我那无能的攻击，自顾自把话题推进到了别的地方：
［人好多，都快挤到这种视野不好的旮旯了，这样一来我特地挑偏远位置的想法不是落空了吗］
［是这个礼堂有点小了吧，平时的年级大会都是三个年级分开的］
［喂喂，艺术节可是全校都要参加的，现在只是些许相关人士进来就已经快挤满了，到时候真的没问题吗？］
［啊，唐莞尔因为是新生所以还不知道吧，学校的艺术节是单独在外面租场馆举办的，所以不用担心空间的问题，虽然这样会导致前后策划工作变得很麻烦就是了］
［这些都是学生会负责的吧，所以学姐你才会这么忙吗？］
［是……的］
虽然是事实，但她问这话的时候，我一下联想到了最近打工里自己也常常拿学生会的工作做借口，忽然感觉有些心虚，回答的声音也轻了一节。
［哦，那还真是辛苦了］
［那个……你加入学生会的话，明年也要来帮忙艺术节的］
［啊？这种麻烦的事情我才没兴趣呢，好不容易来到新港，当然要乘着这个机会到处转转啦］
哎，看起来新成员也是和周京泽一样的人呢，说起来两个人也都是大财团的少爷小姐，我早就该预想到才对……接下来一年还要继续麻烦会计先生了，真有些对不起他。
［那个……你不是本地人吗？］
［嗯？是啊，初中为止都是在上海，不知道老妈脑子出了什么问题让我转学到这里。拜她所赐，直到上个月都还在忙搬家的事］
［应该还算不错吧，新港市］
［谁知道呢，不过说起这种什么都没有的小地方，比起随处可见的高楼大厦，倒是小城市独有的寂寞感更有吸引力一些］
［是吗？城市应该还挺大的吧］
［大？最繁华的地段连上海的市郊都不如，如果见到真正的大城市的话就会明白，这里也不过是所谓的乡下。哦，所以是因为每天和乡下人打交道的话，也难怪学姐的感官都有些生锈了呢］
说到最后，唐莞尔略带讽刺地轻笑了一声。
只是我还是有些不解，按新闻里的说法，新港市是高速发展的新兴城市，其中心的一部分金融区林立着好几座全玻璃幕墙的高楼，十字路口的街道宽阔而整洁，到了夜晚，内透的灯光更是绚烂到足以把我晃倒，这样也能称为乡下吗。
但我没有再继续追问了，从有记忆的时候开始，我好像就一直呆在乡下小村庄里，新港市也是因为师傅的原因在最近几年才搬过来的。我从来没见过唐莞尔口中真正的大城市是什么样子，也许正如她所说，这里就和乡下没什么区别。
所以她是不是很无聊呢，在这种地方。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整个礼堂的灯光一下子变暗了，四处闲聊的声音也统一安静了下来，连一旁的唐莞尔都不再拿我取乐，应该是打算认真看看了。仔细往台上看去，演出的社团们已经把自己的器具都摆好了位置，如果是正式演出的话应该会有幕布和主持人来做简单的转场和布置，但现在大家为了方便只是把舞台堆得满满当当，显得有些杂乱。
［来了这么多人啊，真是意想不到，这种时候是不是先要说点开场词啊啊］
是俞漪的声音，本人正站在台上东张西望着，看起来她还以为现在是调试麦克风的时间。
［俞漪，麦克风开着哦］
［哇，那个，嗯，欢迎欢迎……总之欢迎大家能到这里来，今天的顺序和正式演出时候一致，所以第一个是我们轻音乐部，请大家多指教，曲目是……那个，原创曲目，表演的成员是主唱兼任主音吉他手的艾尔莎，然后是担任鼓手的陈莺和节奏吉他手的我，哦对了，还有一如既往没什么存在感的贝斯手艾莲娜……］
［喂，这么说我可要生气了哦］
［没办法，和天生的主角吉他手不同，所谓贝斯手就是这种定位啦，要学会认命］
应该是彻底适应了观众汇聚过来的视线，两人略微拌了下嘴，气氛一下子就轻松了起来。最后，当台下善意的笑声全部停下时，表演终于是开始了。
虽然五人的音乐各有特色，但若硬要从中选出一个中心人物，毫无疑问会是艾尔莎。在台上，她的歌声，旋律，甚至是无意识间的动作无不宣告着这是天才的演绎，同时兼具爆发力和感染力的音声如同群星中的皓月般吸引着在场所有人。
但是我讨厌。
让周围人都为之沉迷的歌声，在我耳中却如同铁针一般穿透耳膜，每个音节都刺痛着神经，无不让我感到反胃。
羡慕，讨好，嫉妒……只有当这时才能明白和她同居生活的这一切都不是我的真实情感，内心涌出的，只有那源自更深处的，单纯的厌恶。
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她的音乐了，更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了。在这纯粹为了彰显自我的时候，我能够切实的感受到自己和她是注定无法相互理解，注定无法相容的。无能的孙盈巧和天才的艾尔莎，不，我们之间的差异已经不止于肉眼可见的才能这么简单了，应该是从更根本的地方开始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存在。
这么一想，如果任由我和她继续发展下去，直到我们之间连普通的日常都无法维系的时候，最终会演变成相互厮杀也说不定。
到了那个时候，我……
最终，在满场的掌声中，音乐表演结束了，艾尔莎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过已经被俞漪强拉着起来鞠躬了。
望着台上混乱的谢幕，我只是混杂在人群中木讷地拍着手。
真不像样子。
［还挺有趣的嘛］
掌声中，我隐隐听到了边上唐莞尔发出的感想，音量控制的恰到好处，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专门说给我听的一般。
［是说……艾尔莎？］
［是啊，虽然之前就有听说过，这家伙不愧是新生代第一呢］
原来艾尔莎是有名人吗……不，应该说她这样的才能不是有名人才奇怪吧。一想到这种大人物还每周都陪我处理打工那边的事，我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羞愧。
［其他的人呢？］
［其他的？嗯，鼓手感觉缺少练习啊，是新人吧，而且那个国际部的女生有点……］
［俞漪……也很厉害吧］
［嗯，另一个吉他手吗……没太在意啊，我其实不是很了解音乐，能把握住重点已经尽全力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感觉她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有种莫名的紧张感，像是给老师汇报作业答案一样的僵硬，最后还找了个借口给自己开脱。
还在想着要如何继续话题的时候，一阵女声打断了我们。
［啊，在这里啊，找了你好久了］
现在好像是台上演出交替的空隙，三个一年级的学生聚集了过来，都是唐莞尔的熟人。
［怎么坐在这么角落的地方呀？］
［是啊，惠宝还以为你没来呢］
看到女生们这么欢迎唐莞尔，我识趣地转过身子，不过位于更靠内的唐莞尔似乎暂时没有出来的意思。
［抱歉抱歉，因为我本来就没打算看太久，害怕坏了你们的兴致］
［哎呀，没关系的，要我说这里有起码四成的人都是为了俞漪学姐的轻音乐部来看的，大家都是看完就走的］
［是啊，是啊，我们本来也就打算看完就走的］
［所以唐莞尔也是一起吗？我们一起吧？］
［啊……是啊］
少女犹豫了一下，然后微笑着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已经要走了吗？明明还没轮到舞蹈部的演出。
［那先走了，学姐，ByeBye！］
［啊，再见］
唐莞尔有些刻意地向我道别，引得一年级们的目光在我身上来回打量了起来，暴露带来的不适感让我不由往里面缩了一点。
［什么？原来是熟人吗？］
［唐莞尔好厉害啊，连二年级的学姐都认识，难道是约好一起在这里的吗？］
［我们是不是碍事了？］
［不是哦，只是偶然坐在一起了而已，和学生会长大人呢］
［哇，还是学生会长大人，和我们说说呢］
谈话的声音逐渐远去，后辈们很快就消失在了人海里，舞台的边上，俞漪正和其他社团的成员一起应付着粉丝，礼堂的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但依旧没有看到会计先生的身影，只留下我一个人还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见到唐莞尔之前的那种排斥感重新蔓延开来。
大概我确实是不属于这里的。
算了，反正也不会有人想见到我，从这里消失的话对谁都是一件好事。
回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