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斯汀死了。
他的尸体蜷缩在屋子的角落里，全身浮肿，连原本的样貌都分不太清，只能看得出头有点秃，嘴里不知道为什么咬着一截木条。
希蕊或许早有了心理准备，倒没有预想中表现的那么悲伤，只是站在屋子里双眼无神地注视着一切。
珠莉跟了进来，没有出言安慰什么，只是把希蕊拉进了自己怀里，用手遮住她的眼睛不想让她继续看这一幕，但被无情挣脱开。
罗德和塞西莉亚没有进屋子，在院子小声地交流着。
“是被咒死了。这股诅咒会无止尽地攫取受咒之人的生命力，一部分带给这些人超凡力量，一部分被献祭给不知名的存在。这就是为什么受诅咒的人会一直觉得饥饿，永远得不到满足。”塞西莉亚说。
“一定是咒死的？也不一定吧。”
“你看他嘴角的木条，还有旁边那截断了的木桌腿，我猜死前饿极了又实在没有东西可吃，连桌腿都弄断了想要吞咽下去，这种诅咒要是能一直不间断满足食欲其实还好，没有东西吃就会有一种不顾一切吞噬一切满足腹欲的冲动，很多人被这种痛苦折磨死，先前死的人也有类似的死状，嘴里满口泥的，甚至把自己的手往嘴里塞的....他的症状挺符合的。”
“至少，他牙口还挺好的。”罗德不合时宜地发挥着自己的幽默。
“真没同情心！你不觉得自己有点恶毒吗？”女教士瞪了罗德一眼。
“老实说虽然我听了他糟糕的爱情故事，对他也生不出太多好感，他终究是个软弱的混蛋。”其实罗德对瑞斯汀没什么好感，还有一点重要原因是看得出他有点秃头，秃头无好人。
塞西莉亚叹了口气，没有否认，即使有借口，瑞斯汀确实不该酗酒消沉，逃避现实，罗德的指责尽管苛刻，但并不是无的放矢。
“我仍然想知道，他为什么明明了解微光合剂的副作用却要使用，就算想要自杀也有一万种更体面的方式。”罗德继续道。
“看起来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也未必。”罗德的目光凝滞在某处。
“嗯？”塞西莉亚不明所以，顺着罗德看的地方望过去。这才注意到瑞斯汀手中一直死死地攥着一张书信。
显然屋子里的希蕊也注意到了，她小心翼翼从父亲的手中将书信取出，阅读起来。
希蕊的身形凝滞在那里，半晌没有动，空气中隐隐传来微弱的哽咽声。
过了很久，总算艰难地将那份并不算太长的纸条内容阅览完毕，她抬起头，茫然地把父亲的遗言放到一边的木桌上，双眼微红。
好一会儿，她终于动了，摇摇晃晃地离开了这间屋子，一路上听得到啪塔啪塔有水珠落下。
“她....好像哭了？”女教士有些不知所措，或许自己该上前安慰安慰这可怜的小家伙？
“让她安静安静就好，不要打扰她。”罗德开口了，这话既是对女教士也是对珠莉说。
他径直来到木桌前，将塞西莉亚放下的书信拿起，上面的字迹遒劲清晰，
“亲爱的希蕊”
“之所以留下这封信是因为我想给你道歉。”
“为我的无能，为我的懦弱，也为我最后一次竟然动手打了你。”
“我原先希望能够亲自对你说，可恐怕已经来不及啦。”
“但是，只一点我仍然坚持，我决不允许你使用微光合剂！”
“请允许我这时候依然要使用父亲的权威！你应该已经看到不少使用这种药剂的后果。”
“你知道我在内城的孤儿院工作，这种合剂就源自于那里。”
“我亲眼见证过那些孤儿们因为饥饿而绝望地恸哭，也在此刻清晰地感受到了无止尽的折磨，所以，我的女儿！你绝不能步入后尘。”
“至于我，我服用下这种药剂完全是自作自受！”
“苏菲对我说，爱上我是因为崇拜，那么我想，离开就是因为无能。”
“那些华丽的篇章逐渐枯萎，日子总不如门外的蔷薇好看。”
“她总是一遍又一遍尖锐地抱怨着一切，终于，离开了我。”
“她的新情人是阿道特骑士，比我年轻的多，还是位受人尊敬的职业者，前途也一片光明。”
“那一天，阿道特把我死死地按在墙边，恶狠狠地对我说，弱者就该如此被狠狠践踏在脚底，被掠夺一切！包括苏菲！如果有任何不满大可以找他决斗，他随时奉陪。”
“力量....呵....力量，在那一刻，我对它真是又愤恨又觊觎。”
“力量改变一切，我想起了伯斯克大人说过的话，如果我能获得力量的话，一切都会不一样的吧？”
“我这样想着，喝下了那瓶药剂。”
“很顺利，我再次找到了阿道特，如愿狠狠揍了他一顿，我就像自己口中那些传奇故事的主角一样翻盘了，我清晰地感受到皮鞋碾过阿道特脸颊的快感！”
“可看着苏菲跪坐在地上搀扶着阿道特掩面哭泣的样子，我软弱了，力量终究不是无所不能。”
“这是决斗，我理所当然可以杀死他，在那一刻我拥有摧毁阿道特一切的权力，但如果那样做，我和他又有什么区别？”
“我没有杀他，独自回到了家中，觉得失魂落魄，并不因为其他，而是我不该喝下那瓶药剂！他们不值得！”
“我想了很多，不知为何，想起了少年时的经历，蒙特的雪山！拉加瓜尔的瀑布！博多的草原连成一片！”
“我好像没有那么恨阿道特了，也不再埋怨你的母亲，他们是可恨之人，但并不值得我再去憎恨什么。”
“希蕊！相信我！那些震撼人心的风景！这才是我想告诉你的！那才是令人兴奋的一切！”
“如果可以，代我再去看一眼吧！希蕊！不要想着仇恨，不要一辈子呆在这里，这里蠢透了！实在不知道去哪，一直往北，去诺德王国看看！那里同样会有人欢迎你！”
“不知为什么，这时候我唠唠叨叨的有好多话要说，可前些日子你在家，我俩明明从不说一句话，真是可笑。”
“没记错的话，再过几天就是你成年的日子！”
“我最亲爱的女儿！我没有礼物可以送给你，只是希望你开心一点！永远不要像你的父亲一般消沉！”
“瑞斯汀·法尔泽”
罗德将纸条默默放回原处，改变了对瑞斯汀的看法，他确实是个软弱的家伙，但不可否认，人有时候....确实就是没办法拥有改变一切的力量。
女教士盯着瑞斯汀的尸体看了半天，拽了拽罗德的衣袖，好像又有发现，
“我错了！或许，他不是因为饥饿想要吞噬那截木条，这截木条之所以在嘴里是因为他要狠狠地咬住某样东西才能忍住一直填充腹部的欲望和痛苦。”
罗德叹了口气，怪不得这封书信的字迹还能如此清晰遒劲，恐怕是憋着最后一口气写完的吧。
秃子也并不总是令人讨厌，他心中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