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的石板正在吞咽最后一缕残阳。
罗德踩着黑曜石般发亮的砖缝,靴底碾过几片不老实的香蕉皮。
“我说,你觉得我做的如何?”罗德囫囵吞咽下香蕉,边吃便对一旁的斯瓦尔说话。
穿鼬鼠皮斗篷的财务官正在往栎木审判台旁写判决书,他的鹅毛笔尖蘸的不是墨水,是混着圣油的公牛血。
“我有些没想到,这或许会是个好的开始,您在领地的威信不够,这是确立您威信的好机会。”斯瓦尔抖了抖手里写好的羊皮纸,“不过,我相信,教会可不会那么轻易让您如愿。”
“走着瞧吧。”罗德轻轻回答,他的目光掠过领主府高耸的塔楼,那里,带刺铁荆棘缠绕的十字纹章在暮色中滴血般鲜红。
十二名持戟卫兵沿着青铜大门两侧排开,他们的锁子甲在晚风里发出毒蛇吐信似的窸窣声。
广场中央的火刑柱新刷了焦油,柏油顺着橡木纹理往下爬,像极了融化的黑夜。
石砌的尖顶刺破紫红色天穹,修士们抬着香炉在台阶上画着银烟符咒,这是种下奴印的准备工作。
罗德闻到了石板缝里渗出来的恐惧,那些矿工们在发抖,他们的汗酸味甚至盖过了马厩飘来的粪臭。
......
天气寒冷,罗德早就等的不耐,他在一旁吃水果快要吃饱了,“我说,审判可以开始了吧。”蒂莫西主教为矿工们拖延的时间已经够久。
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闻讯赶来的领民们,他们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罗德的亲卫们不得已将这些人拦在外面。
主教无奈,高举牧杖缓步走至人群最中央,声音稳重,“我宣布,审判开始!”。
人群散开,留下空地,矿工们被押上。
罗德首先站了出来,提出了自己的指控,“我要指控这些矿工们盗窃!整座矿山都是我的资产!然而这些工人们开采到了金子却拒不上交!”
他让自己的亲卫们把从矿工家中搜出的金子一一摆放出来,其实每个人家中搜出的并不多,可是矿工们那么大的基数摆在那里,金子片刻就在众人眼前堆成了一座小山。
嘶——
围观的群众们被这些黄橙橙散发着诱人光泽的金子震撼到,不由对那群贪墨这笔财富矿工们多生出了几分怨憎。
罗德是对这批金子不太在意,甚至踢了几脚。
几名矿工仍然齐声喊冤,他们坚称无罪,“大人!冤枉啊!我们真没犯任何罪!”
“还要嘴硬!”罗德身边的卡森用剑柄狠狠地砸了这几个的脑袋,瞬间头破血流,“这可是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大人!您要为我们做主啊!”这些人用希冀的目光看向蒂莫西主教。
然而,他们失望了,主教面对侍从有些肆无忌惮的暴行最终选择了无视,因为他同样不知道该如何反驳,罗德的侍从说的没错,至少看上去这确实“铁证如山”。
“我们承认无意中犯了盗窃的罪行!”一直保持沉默的斯宾终于说话,蒂莫西主教的目光看向了他。
“但是!”斯宾强调。
“我们只是负责开采铁矿与煤炭的矿工,金子其实并不在从前的工作范围以内,这是无心之失!”
“而且也愿意上交这批金子,弥补罪过!“斯宾低眉顺眼,和前几日意气风发的样子判若两人。
穹顶垂落的铁链吊灯突然无风自动,镶嵌在灯架上的忏悔者头骨发出空洞的呜咽。
蒂莫西眼前一亮,这些矿工中总算也有人能够认清形势的,斯宾说的话有理,罪行似乎已经无可抵脱,不如从量刑大小上做手脚。
他微微点头,“你怎么看呢?男爵阁下?他的说法听起来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他们虽然犯了罪倒也情有可原,既然愿意把这批金子还给男爵,我看罪责也不至于说要把这些人全贬为奴隶。”
这是明显的偏袒,盗窃贵族的财务,哪怕处死也不为过,但在主教的嘴里就轻飘飘变成一句“不至于”了。
罗德没有任何惊怒的表现,嘴角微微上扬,似乎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还我金子?他们拿什么还?“男爵的声音像是淬了冰的刀刃。
蒂莫西有些愕然,他指着罗德身边的金子发问,“您失窃的金子不都在这里了吗?”
罗德没说什么,从搜到的赃物之中抽出一块金子,扔向了身边的侍从,吩咐道,“把它斩断!”。侍卫长卡森腰间的长剑应声出鞘,凌厉斩击在一块金矿石,在斯宾惊愕的注视中劈成两半。
镀金的表皮如蝉蜕般剥落,露出内里青灰色的铁矿石。
蒂莫西和在场的矿工们尽皆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罗德扔了一块“金子”,抛向主教。
“您也大可以试试,这里面可是金子?”
蒂莫西犹疑得咬了一口。
咯噔!
差点把自己的老牙硌掉,这块矿石的里面相当坚硬!绝不是质地柔软的黄金!
“女神在上!“蒂莫西的声音带着雷霆般的回响。
罗德让约克往矿场里掺的金子本就全是镀金的假货!
但这事实在他的嘴里完全是另外的模样,他朗声对在场所有人说道,“没错!真相已经很清楚!矿工们偷了我的金子,这无须多说什么,斯宾也已经承认罪行。”
“那么,我的金子到底去哪儿了?”
“这些吃里扒外的畜生们!到了此时此刻,竟然仍然妄图用假货糊弄我!”
“我可以给你们个机会!”罗德缓和下来,“毕竟我向来仁慈,这样吧,只要你们现在把真的金子还上,我也可以不追究你们的责任!”
“说!真的金子被你们藏到哪里去了?”
斯宾的瞳孔骤然收缩。
真的金子在哪?鬼知道在哪!
还?拿什么还?自己掺的假货要我们用真的还?
斯宾咬牙,他仍然有些不可置信,拼命挣扎挣脱卫兵们,绑缚着双手匍匐在地如条蛆虫般挪动到那堆“金子”旁,一口黄牙咬在上面。
假的!
还是假的!
全是假的!
“怎么可能!”他仍然不相信这个结局,带着手铐扑向金石堆,用崩裂的指甲疯狂刮擦矿石表面。当最后一片金箔在煤灰中卷曲时,他布满茧子的掌心突然渗出鲜血,将残存的金粉染成诡异的紫黑色。
徒劳的瘫软在地,恍然若梦,再看向罗德的目光已经充满怨恨。
罗德并不在意,只是看向蒂莫西主教,“看来您可以宣判了!”又有意无意引导着主教看向身周围观的领民们,他们群情激奋,嘴里是各种脏话,就差用臭鸡蛋砸向这群罪犯了。
蒂莫西叹了口气,对着自己带来的几位神职人员挥了挥手。
“把这些矿工们带下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