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尽待将冷糕摆在游子御的身前，再从身后的柜子里翻出来一个盛酒的瓷器，油灯的金光熨着上面的青花，好像把酒也暖了一样。令狐分酒一人一小碗，游子见令狐喝了之后才灌进嘴里。这酒可比他想象中的要烈，更让游子印象深刻的是它的香气，瞬间吞掉了他的疲倦。看着游子呛咳的样子，令狐得意地再为两人倒满了整碗的酒，又一口干尽。
游子这次学乖了，每一口都是在试探似的，好不容易就着冷糕喝完了第二碗，令狐都已经干喝了半壶。
“那位就是令妹，真是个好妹妹，世上还愿意等兄长等到半夜的妹妹已经不多了。”
“再好也不许你动什么歪心思。”
游子转动手中的碗，这是宽口浅底的酒碗，虽然没有什么花纹，颜色也很普通，但是这碗面摸起来非常柔顺：“你是一直带着她长途奔波到这个地方的，说不定你们之间的情感早就超过了兄妹这种平凡的亲情了。”
这次轮到令狐呛咳起来：“你在说什么啊。”
游子不解地抬头看着令狐，面对一脸难以置信的令狐再回想了一遍自己的话，意识到了什么，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何况我怎么可能会跟你说这种不符伦理的事情，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
“不要说得好像是我做错什么了一样，”令狐将碟子里最后一块冷糕放入嘴里，仔细嚼咽后，继续说道，“这么说来你好像也是个当哥哥的。”
“她可不像你妹妹那样让人省心。”游子叹了一口气。
“是玲珑太优秀了，哪是你妹妹能比得了的。”
“你啊……先不说这些闲话了，你好像不是很满意我刚才的计划，这跟那些出现在巷子里的杀手有关吗？”
“那些都是黑龙会的人。”
游子御有些傻眼地看着令狐：“你被唯一能帮我们偷渡的蛇头盯上了？”
“也不能这么说吧，只是事情变得稍微麻烦了点。”
“一直低调生活了三年，却在这么恰好的时机惹上了麻烦，你可真会找时间。”
令狐品了一口酒，酒水还含在嘴里就想说话了，好不容易咽下去才说道：“我发现虽然你嘴笨，但也会用讽刺这么高级的语言技巧。”
“唉。”
“怎么愁眉苦脸的，亏我还拿出这么好的酒，喂，别跟我说玲珑做的糕点不合胃口啊，你敢说……”
“唉，真不知道为什么是你这样的人打败了我，那年元武会我宁愿输给其他人，可为什么偏偏是你……”好像是酒劲上来了，游子的情绪开始有了波动，但昏黄的油灯看不出他已经因酒涨红的脸颊，他咬着牙自言自语。
“还在感慨三年前元武会输给我吗。”
“你说我怎能不感慨！”游子一拳砸在地上，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是在朝着令狐大喊，“就算最后被告知那是一条死路，可是在此之前，获得那件秘宝是我唯一的希望，而这个时候被一个完全在意料之外的人剥夺生存下去的希望，那会是……那会是，怎样的……”
“那会是怎样的一种体验呢？”
游子御平息了心情，可也不是放弃了争辩：“一种你这样的人永远无法理解的体验。”他夺过令狐手中的酒壶，自己倒了一碗喝下，继续说道：
“元武会，唯一一个能让天下武者一步登天的机会，榜首将会得到皇帝的亲自接待，官升一品，二三名也能有二品官职，物质上的赏赐更不用说，整个家族都足以与现在的八大名门比肩——因为至今前八名都由这八位名门包办，所以一直都没有出现传闻的第九大家，榜首完全被皇三家包揽，二三名则是慕容家和独孤家轮坐，几十年来从没变过——重要的是武会的前十名有机会能从皇家宝库里随意挑选一件宝物，为了这个我才那么拼命地想要挤进前十名，我当然清楚自己的水平，可是，可是，你突然就出现了，令狐家出现了，一个刚在京师崭露头角的贾商，竟然培养出了你，我无法理解，那到底是什么秘术，那到底是哪一派的武功，那又是从哪位刀匠打的名器！”
令狐只是闭着眼一味地品酒。
“可是问题不在这里，”游子一把夺走令狐喝到一半的酒碗，指着他质问道，“你，你和我一样，只是为了拿走宝库了那样宝物而参加元武会的，而且在打败我后你连续缺席后面的两场比武，一场直接失去竞争前八名的资格，一场因为弃权让白家的人成为了第九位，你也顺利成章地以第十位的身份拿走了秘宝，还正是我想要的那件，好像你就是为了阻碍我而出现的一样，为什么，为什么！”
“再怎么说我也不会就这么乖乖地告诉你吧。”
“不，你必须跟我解释清楚！”
“与其问我，不如去找那个告诉你关于这个宝物情报的人问个清楚，那人说不定比我更容易开口。”
“我……原本也是这么做的，可是，可是那人突然就消失了，而我怎么也无法回想起那人的声音、样貌，只知道他告诉我的关于那件宝物能解决我燃眉之急的事。”
“难道那人不比现在能坐在你对面喝酒的我更可疑么？”
“你别想就这么搪塞过去。”
“真麻烦，就算喝了酒，脑子还保持这么清醒。”
“一开始我就很清楚你为什么要和我边喝边聊。”
令狐打了个哈欠，说道：“这些事情等到我们回大夏再说吧。”
“一两句话就能够解释清楚的事情为何不能现在就说！”
“因为答案就已经摆在台面上了，而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忙，不能让这些小事影响了之后的计划。”
“摆在台面是什么意思……”
令狐站起来，手里拿着那盏点着红火的油灯，红色的火光非常的不自然，这时候游子才反应过来，那不是自然点燃的火焰，冷冷的火，竟然感受不到一点温度和燃烧时影响气压而产生的微弱气流。
“难道说，你就是为了……”游子的视线突然晃动起来，那支正真的蜡烛晃出三个重影又叠合为一，令狐此时已经绕过他走到门口，“是……酒，还是……”
“再怎么说我也不会糟蹋这些好东西，你醒来之后就会忘了那些不应该记住的话，然后我们再一起想办法回大夏吧。”
游子侧着身子倒了下去，令狐随手一扇，游子面前真正的蜡烛被熄灭了，令狐离开了房间合上了门。
无梦的一夜，游子御以奇怪的睡姿醒来，身体轻盈无比，脑子也同样极其不正常的清醒。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此时他和佐仓正面对面地坐着，两人面前都摆着餐点，还是早晨，天是空荡荡的蓝。佐仓听不懂他说的夏语，思索了一会，说出了这两天唯一学会的一个词语：“吃。”
“令狐，去，地方。”游子也憋出几个和语的词，手还比划着。
“我也不知道大人去哪里了。”
游子只听懂了“我”和“不知道”，叹了口气才动筷。见客人终于放下心来吃饭，佐仓也轻手轻脚地动起来。
无言的早晨，游子御有点想念昨晚的冷糕和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