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艾因思克后，我回到了故乡。
虽然已经离开了那个充斥诅咒的地方。可它们的呓语依旧萦绕着我。我清楚，这是艾因斯克引以为豪的血疗所带来的副作用。
我的神志一天比一天昏沉——直到那个女人坐着印有家徽的马车，敲响了我的小小诊所。
“我来此处，为的是你当初带走的东西。”
她宁静地看着我，那倨傲的姿态仿佛是一只看着腹下小狮嬉戏的母狮。哪怕此刻一把沉重的手枪已经顶在她光洁的额头。
“如果杀得死我，你可以试一试。”
她闭上了眼睛。
枪声没有响起。疑惑的村民们只知道不久之后，在金石村的后山，一座城堡拔地耸立。入夜后，凄厉的嚎叫从中传出，直至进入梦乡。
我怀抱着发抖的身体，独自走在通往村口的道路。金石村不再晦涩黑暗，月光照耀在街道两边，一点点烛光从紧闭的窗户中透出。
在那个身穿皮衣的女人发出邀请后，我果断拒绝了她。
我的目的是前往艾因斯克寻找祖父在那留下的踪迹。而不是去密布怪物与疯子的村子中心寻死。我又有什么理由去寻死呢？
“你身上的一部分永久缺失在了这里。”她将手中的镰刀一折为二，宽长的刃部背负在自己的后背，手柄驻地，成了一把手杖，“邀请不过是动人的修辞，没有这个，你终会去命运的中心。”
“我只想离开。”我挣扎着起身，虚张声势地用手中的枪对准了她，“离开的路，我只想知道这个。”
她望着远处燃烧的火光，不躲不闪，悠悠指向一条深邃的小路。
“喂，猎人。”
我停下脚步。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从窗户中传来的人的声音。
透过窗户望去，那是一张苍老，祥和的脸。同声音一齐传来的，还有一个包裹。男人打开了窗户，似乎在畏惧着什么，不敢将手伸出，只敢将包裹丢到窗下。
“有个猎人在出发之前要我保管这个东西。说是在清理完教堂里的狼人后，会将我一并带过去。但他已经好久没有回来了。”
“你能去帮我把这个带给他吗？也许他现在正需要这个，我知道这是什么。当然，也请你问问他什么时候我们能动身。”
我并非是个猎人，就当我开口想要拒绝的时候，他似乎看穿了我。
“啊，还有一件事，狩猎之夜进行的时候，村子是被封死的，至于怎么离开，只有劳伦斯知道。哦，他就是这个包裹的主人。”
无可奈何，我拾起那个沉甸甸的包裹，沿着男人指着的另一条路走去。
路上，我从一具死尸上捡到了一根火把，泥泞的道路稍稍变得好走了一些。通往教堂的道路上到处都是死尸，一些是狼人的，一些是人类的，还有一些，穿着人的衣服，衣服之下，却是有如深海动物般的黏滑身体和凌乱触须。身上散发的是一种寡淡的，摄人心魂的血腥气。
更要命的是，人类与怪物的尸体紧紧相拥，我清晰地看到一根根触须顺着人的五官，无意识的将血液与脑浆汲取入怪物大张的口中。
恐怖扭曲的景象将我的安全感彻底侵蚀，我呼吸的声音变得如风机般急促，双脚更是不在意泥路的湿滑，大步向前。
前方一座座墓碑占据了我的视野。这里的血腥气更加浓厚。一个男人的身影肃立在墓园中央。
他的四周尽是狼人的尸体，浓如石油般的血液将大地与夜空染红。
我松了口气，心中组织着语言，缓缓走到他的跟前。直到与他对视。我才发现我错了。刚刚想向其问路的人，不过是一具死尸。他能伫立在地上，不过是因为有一把长刀突破了他的头盖骨、胸腔与脊椎，将他定死在地上。
而他也不能再称之为人了。浑身长满兽毛，瞳孔有如狼眼般在夜色中闪烁，鼻子与嘴也被拉长，露出骇人的獠牙。
“很神奇吧，猎人小姐。”
皮靴敲打在地上的声音如死钟一下一下敲响。
那是个与黑夜融为一体的武士。壮硕的身躯不亚于直立的狼人，锋锐的气息仿佛刀锋出鞘。
他不紧不慢地靠近我，而我警惕地手持着火把，向后退去。
“猎人？”
我询问道。
“不是。”他用粗壮的手臂，握住贯穿猎人的长刀刀柄，缓缓将它拔出，“曾经是一个奴隶，而现在，也不过是个家臣罢了。”
长刀在月色下映出绯红的姿态，鲜血垂挂之下，并未遵循重力下坠。刀身如一块海绵，贪恋地将它们尽数吸入其中。
“我只想问个路。”我扬了扬手上的包裹，“顺便给他送个东西。我不是猎人，不过是误入这里的旅人。”
男人双手握刀，摆好架势：“这里只有猎物和猎人。想要什么，就来索取吧。”
啊，看来不将他打倒是找不到出路的。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我将怀中的包裹打开。
果不其然，厚厚的麻布下，包裹着一把长筒猎枪和一只如新月般锋利的镰刀头。
猎枪的枪柄处烙印着家族的家徽与一串铭文。轻轻触摸那串烙入我骨子里的铭文——蒂利亚……
那个武士以常人无法达到高速向我冲来，在我视线重新捕捉到他之前，刀锋已经吻上我的脖颈。
情急之下，我扣动了猎枪的扳机。巨大的后座力令我向后飞去，直直砸塌三块墓碑后，我才堪堪停下。
等到我重新站起，刀锋转瞬间已刺入我的躯体。我能感受到刀身如海绵般正在**着我的血液。身体迅速虚弱，连挣扎离开的力气都要流失。
“啊，是凡人的血质。”
他嘟囔着将刀从我体内抽离。我匍匐在地上，颤抖地举起手中的猎枪。神奇的是我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虚弱，损失的鲜血正在从身体的某个地方一点点的涌出。
“还有力气吗？”
但我的枪更快。他怀揣着不可置信和痛苦的神色倒飞出去。相应的，我也被推飞出去三米之远，双臂仿佛折断般痛苦。
我颤颤巍巍地将刀头与枪身相接，赋予了这把怪异镰刀原本的姿态。抬眼望去，那个自称“家臣”的武士正瘫坐在教堂门口，裸露的胸膛上躺着一个狰狞的大洞。四周的血肉不断蠕动、填充，想要修补。
可惜，我想枪里装填的应该是水银子弹。
“出路在哪里。”我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将镰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在狩猎之夜结束以前，这里都不会有出路。”
他气息微弱，仿佛在强忍着什么而浑身颤抖。
“杀了我，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东西。”
“什么？“
肆意的毛发在他的半身疯狂的滋长，一如墓地中央的那个老猎人。
坏消息是，我已经生不出舞动镰刀的力气了，将刀架在他脖子上，不过是虚张声势的威胁。我可不认为仅仅是割喉就能杀灭这种东西。
”快……“
它双眼泛白，又蓦的转金，巨大的疼痛令它不停抽搐，口吐白沫。
枪响后，血液飞溅。一颗半人半兽的头颅旋转着落入松软的泥土中。
教堂的钟声响起，零零散散，伴着幽幽呓语，如一首安魂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