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前行,欲穷其林,周绫月能感到师妹应该在这片林地的深处。
树林尽头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海,白云悠悠,海天一线。
耳畔是海浪与松涛的合鸣,红衣仙子端坐于沧溟中央,云纹锦履甫触海面,便惊起万千涟漪。
三千青丝垂落处泛起月华似的柔光,绛纱广袖逶迤如凤尾,在潮汐间舒展成血色的烟霞。
周绫月见到此情此景张口就来:
“大梦初醒三万年,沧海桑田几度迁。命运轮转非天定,终得相逢续前缘。”
话音未落,忽见那抹红影微颤,慌忙又续道:“今夕何宵梦正酣,当时相别意还贪。人间万事皆成幻,惟有痴心不可参!”
红衣仙女转身,那双含情目凝着千年寒潭般的幽光,朱唇轻启似要嗔怪,偏生眼角泪痣洇开一抹艳色:
“周家姐姐好生会作戏,既与族中那些个莺莺燕燕调笑正欢,何苦来我苦寒之地念这酸诗?”
眉似远山而不描黛,唇若涂砂而不点朱,如花似玉,国色天香。
微风轻拂,青丝如丝绸般舞动。双眸明亮,好似夜空中闪烁的星辰。
温柔的目光中,似藏着无尽柔情,整个天地,都在此刻静止,唯有她的身影,荡漾起心间的涟漪。
周绫月望着她玉雕般的面容失了神,三万年光阴竟未在这张脸上留下丝毫痕迹,反将昔日少女的娇憨酿成了摄人心魄的妖冶。
海风掀起云巧腰间缀着的十二明月珰,泠泠声里忽有冷香扑面——原是那人已瞬移至跟前,纤纤玉指掐住她双颊。
“你这家伙,一醒来就继续沾花惹草,还学会用痴心二字诓人了?”
“我那些情话和你讲了多少遍,你有真正放在心上吗?”
周绫月望着她眸中流转的星辉,忽觉喉间发紧:“巧儿......你当真不恨我?”
“谁能恨三万年啊!当初那番气话一说出口我便后悔了。”
“三万年足够沧海变作桑田,却不够我将你的眉眼忘却分毫。”
“阿月,这三万年实在是孤独,我翻遍了整个修仙界都没找到你在何方,最后拿着灵牌去无月山也未能寻到。”
云巧掩盖住内心的悲哀,面带期望地看着周绫月。
“此后便在身边多陪陪我吧,好吗?”
周绫月紧紧抱住对方,将头埋到云巧胸前,用力吸了吸,闷声说道:
“好,巧儿,此生此世,你我二人再不分离!”
熟悉清香涌入鼻内,但随之而来的还有浓郁的血腥味。
周绫月立马抬起头,双目突泛银蓝寒光,瞬间洞穿幻术。
只见对方的胸口在不断往外渗血,附近的衣裙更是红的发黑。
她颤抖着揭开层层叠叠的绛纱,映入眼帘的竟是贯穿胸口的血洞,边缘凝结着紫黑色咒纹,宛如毒蛇缠绕着凋零的牡丹。
再认真观察云巧的状态,发现就连神魂都少了几分!
周绫月目眦欲裂,周身寒气激发,将海面转瞬间冰封 。
“这是谁干的?巧儿,是谁把你伤的如此重!”
“是天魔,真仙期的天魔。”云巧知道没法瞒过周绫月。
周绫月直接破口大骂:
“那群仙界废物竟又纵容真仙期天魔下界?他们那些狗屁仙人是死绝了吗!”
“不,不是仙界来的天魔。我也不知道她从何而来”
“三百年前我带宗内长老峰主剿灭一头渡劫期天魔时被她突然袭击。拼尽全力将其打至垂死,封印在了青云界。”
云巧勉强一笑,“阿月,你看我也能做到仙人之上一换一了呢。”
“你......巧儿,你还能撑多久?”
周绫月知道天魔的诅咒有多难缠,三万年前一大批渡劫天尊就算干掉了几个天魔,最后也是被诅咒折磨至死。
就连自己都因天魔诅咒和大战中伤势,不得不被迫沉睡三万年。
“我大概有百年时间吧,阿月,剩下这百年你我二人一起去周游世界如何?”
云巧想尽力抓住最后的幸福。
“百年.......”
周绫月突然将云巧打横抱起,踏虚诀催动时足下绽开金色阵纹。
“便是逆转阴阳,我也要为你争个千秋万载!”
云巧早就想到应该是这么个结果了,以周绫月的性格,绝不会平静地接受命运。
就如同三万年前她抛下自己独自面对天魔一般,倾尽全力只为赌一个可能的未来。
自己这三百年来几乎把所有能用于疗伤的丹药试了个遍。
凌云阁那位大乘期神医也找来看过,最后得出的结论也是:“治不好,没救了。”
阿月的诅咒是分隔肉与灵,自己的诅咒是治疗失效,这天魔诅咒当真是无解吗?
二人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那高耸入云、人迹罕至的无月山顶。
整个修仙界虽然广袤无垠,但只要是周绫月曾经留下特殊标记之处,运转踏虚诀,便能在瞬息之间跨越千山万水,直接抵达目的地。
当周绫月重新回到这熟悉的地方,心中虽仍被悲伤所笼罩,然而她深知此刻不是沉溺于痛苦的时候。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份悲伤压抑在了心底深处。
毕竟,以自己的手段,治好云巧应该不成问题。
等会先将云巧安置在冰棺内好了,把元瑞那个家伙当初留在周家的金库给一锅端了,再去借用沉星盘预测一下自己的治疗方法效果如何。
云巧看向面前巨大的无字石碑,回想起初次看到时的疑惑:
以阿月的习惯,必定要在自己的墓碑上写满她那些整日挂在口上,狂的没边的骚话,但这上面却一个字也没有?
似乎是看懂了云巧在想什么,周绫月解释道:
“当年我想把‘纵横三界无敌手’、‘剑破九霄第一人’和‘五大洲耐毒王’这些名号全刻上,奈何位置不够。少写哪句我都觉得可惜,索性就一个字也不写了。”
“额......好吧,居然是这样。”
“走吧巧儿。”
周绫月随后伸手触碰无字碑,一阵涟漪在石碑上泛起,爆发出蓝色的辉光将二人笼罩。
片刻后山顶恢复平静,但两人已不见踪影。
“这冰晶宫竟然不在界内吗?怪不得这三万年来我始终寻不到你的踪迹。还有为什么之前我找了好几个你们周家的长女来这都没能将你唤醒,这次怎么就成功了?”
“嗨呀,那时我不是怕耽误你飞升吗,你若是找到我在哪,肯定是不治好我就不愿飞升了。再说我又不是醒不来,你在仙界等个几十上百年不就能见到我了吗?至于谁能将我唤醒......其实我睡够了也许自己就能醒来。”
“但估计你也没想到飞升之路直接断绝,让我在这干等了三万年!”
云巧幽怨地盯着周绫月,右手用力掐住这人的腰间软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