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莉在噩梦中惊醒时,窗外的鸟鸣还没响起,整个世界仍裹在青灰色的寂静里。她梦见自己被无数双泛着审判冷光的眼睛盯着,手里攥着的银币竟熔化成滚烫的铅水,顺着指缝渗入骨髓,灼烧灵魂。惊醒后,她盯着床幔上的破洞发了会儿呆,冷汗浸透了单薄的睡衣,心脏还在狂跳。
直到外面云雀叽叽喳喳的叫声将她彻底唤醒,莫莉才坐起身来。额头的冷汗还未干透。她机械地换上那条褪色的亚麻裙,系好腰带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缝在内衬口袋里的几枚银币和铜币。“得先去教堂。”她对着镜子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惊魂未定的沙哑。
圣艾尔摩大教堂空旷得能听见烛火轻微的噼啪声。教堂的门没有锁,莫莉独自坐在冰冷的长凳上,来得太早了。四周一片死寂,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在巨大的空间里回响。她紧盯着对面告解室深色的木格栅,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寒意从石凳侵入身体,她蜷缩在一起,呼出的气息凝成白雾。每一次轻微的声响——尘埃落地的声音、远处街市的模糊噪音——都让她神经紧绷。
“咔哒”一声脆响撕裂了寂静!教堂沉重的橡木大门被推开。莫莉猛地回头,看见一位面容慈祥却带着岁月刻痕的神父佝偻着背,披着晨露走了进来。
神父惊讶地看向长凳上那个小小的身影:“孩子?你怎么来得这样早?”
莫莉抬起头,眼圈还红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神父……我是来赎罪的。”
神父温和地看着她,眼中流露出怜悯和理解:“跟我来吧。”他手中钥匙串发出冰冷的金属碰撞声,在空旷中格外刺耳。他佝偻着背,却步伐坚定,径直走向告解室。
莫莉屏住呼吸,站起身,脚步轻得像怕惊醒什么。她跟着神父,推开告解室的外门,弯腰进去,跪在狭窄的木格栅前。粗糙的木头抵着她的额头。格栅另一边,神父端坐着,只是一个模糊而安详的轮廓。
“神父……”她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浓重的哭腔,“我有罪。”
神父温和而苍老的声音透过木格传来,像一股暖流:“孩子,孩子,这座教堂的门永远为迷途的灵魂敞开,主在这里,祂倾听一切。告诉我,是什么样的重担压得你不得不向阴影伸手?”
莫莉闭上了眼睛。压抑已久的话语混杂着灼热的痛楚和泪水,急切地涌向那道窄缝。她语无伦次,声音破碎而急促,像在剥离粘连血肉的痂壳——她讲述了图书馆的秘密工作,那本会变形的书,老约翰的工牌和口令,抽屉里的银币和吐出的铜币,对娜塔莉和可可味的欺骗,用那“不干净”的钱买的蛋糕……还有罗兰好心借给她的银币,让她此刻的羞耻感更加强烈。
“……我骗了她们,神父……我碰了那些……那些东西……我还用了那些钱……”她伏在木格上,压抑的抽泣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响。她等待着,等待着审判或安慰。
时间凝固了。
终于,格栅彼端,那温和而平静的声音响起,带着洞悉一切的慈悲:
“孩子,主听见了你灵魂的挣扎。当豺狼撕碎羊羔时,怎能指责羊羔用犄角沾了血!你血管里流淌的求生欲望是上帝亲手点燃的圣火。至于那些‘知识载体’...当饥肠辘辘的人路过麦田,谁有资格审判她摘取麦穗的手?”
“以天父圣子圣神之名……”神父的声音清晰而庄重,“我赦免你的罪过。”
莫莉的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是释然的泪水。
神父继续说道,话语如同温暖的烛光,照亮她心中的黑暗角落:
先顾己身,方为圣职:
身体是圣神的殿,灵魂需天主的粮。休息不是自私,是智慧。(你倒了,谁也扶不起)
满杯方能予人:
枯井汲不出活水,耗尽给不出真爱。先被天主充满,才能分享他人。(点亮的灯才能照亮别人)
爱人如己,先要‘如己’:
不会珍视天主赐的‘你’,何以真心爱护‘他’?界限是慈悲,知止是信靠。”
“现在就去:喝杯水,静默五分钟,向主说:‘请教我真正爱自己。’”
“天主与你同在,孩子。阿们。 🙏”
那简短的话语如同一个温暖的拥抱,将她紧绷的身体和灵魂轻轻包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教堂清冷的空气,此刻竟带着一丝清新的气息。她抬起头,透过告解室模糊的小窗望出去。
一束明亮的金色阳光,恰在此时穿透高处的彩绘玻璃,精准地倾泻而下,照亮了祭坛前那尊圣母像。圣母低垂的面容在光芒中显得无比柔和、安详。
莫莉怔怔地望着那束光和光中的圣像,阳光温暖地包裹着她,仿佛驱散了骨髓里残留的铅水寒意。她轻轻抬手,指尖触到脸上尚未干涸的泪痕,此刻也带着微温。
莫莉走出了告解室,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她径直走到了祭坛旁的捐献箱前,跪了下来。哆嗦着从内衬口袋里掏出那几枚银币,以及那枚冰冷的铜币。她将它们一枚一枚,郑重地塞进狭小的捐献箱缝隙。落下的叮当声在石砌穹顶下清脆地回荡,仿佛卸下了沉重的枷锁。她最终只留下了罗兰借给她的三枚银币中的一枚,仅仅够自己维持最基本的生活。
“来捐款吗?真虔诚。”身后突然传来带笑的声音。莫莉吓得差点撞翻烛台——罗兰不知何时站在了长椅旁,灰袍袖口沾着面粉,怀里还抱着个鼓囊囊的亚麻布袋,袋子的侧面被咬破了一个小洞。
“罗兰?你、你怎么在这儿?”她慌忙抹了把脸,试图掩饰哭过的痕迹。
“来找神父预支些钱,采购孤儿院的午餐材料。”他晃了晃袋子,飘出一股混合着粗麦粉和干果的朴实香气,“倒是你,周末清晨来教堂发呆?”他灰褐色的眼睛里带着关切的笑意。
莫莉支吾着,脸微微发烫:“没、没什么……就是……太闲了。”她扯了个蹩脚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