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挑了挑眉,显然没信,却体贴地没再追问,目光扫过她微红的眼眶和空荡的手边(那里曾攥着钱袋)。“要一起去集市吗?”他自然地转移了话题,语气轻松,“孤儿院的孩子们念叨着苹果干好几天了,而我——”他无奈地展示布袋侧面被咬破的小洞,“显然被某只‘小老鼠’提前验货了。得赶紧补上窟窿。”
莫莉看着他那双温和坦然的深褐色眼睛,教堂阳光带来的暖意还未散去,她轻轻点了点头:“好的。”
中午,两人并肩走在铺着鹅卵石的集市街上。喧嚣的人声、各种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罗兰像个熟练的管家,在堆满谷物和干果的摊位前精挑细选:“苹果干要挑柔韧不粘手的,颜色太深就太干了……哎,那个篮子里的成色好!”他拽住莫莉下意识伸向一个装着进口无花果干的精致小盒的手,“旁边散装的本地苹果干品质一样好,能多买三磅。”他熟练地和摊主讨价还价,将节省下的几个铜板仔细包进一方干净的手帕里,再塞回怀中。
莫莉看着他精打细算的样子,忍不住轻声问:“你很熟悉这些?”
“在孤儿院,一颗干果得分着尝味道,一粒麦子都得数着下锅。”他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怀念,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却让莫莉心头一紧,想起了自己同样清贫却充满温情的小镇生活。当摊主豪爽地多塞了把小粒的葡萄干作为赠品时,罗兰的眼睛瞬间亮了,真诚地道谢:“谢谢您!孩子们会高兴坏的!”
东西渐渐多了起来,莫莉默默地帮罗兰分担了一些较轻的袋子。两人一路走着,穿过热闹的街市。罗兰不时说着孤儿院的趣事,莫莉静静地听着,紧绷的心弦在阳光和市井的烟火气中慢慢放松下来。
转过一个不知名的僻静拐角,喧闹声骤然放大。只见二十几个穿着洗得发白旧衣服的孩子,像一群羽毛未丰却精力充沛的麻雀,呼啦一下从一栋略显陈旧但干净整洁的建筑门口涌出,瞬间将抱着东西的罗兰团团围住。
---孩子的视角---
孤儿院的空气,永远是稀粥、燕麦饼和霉味的混合。罗兰推门进来时,怀里小山似的纸袋几乎要炸开——饱满的干果,还有苹果干!更扎眼的是那个小熊玩偶!
“罗兰哥哥!”小豆丁的尖叫点燃了引线。所有孩子都像饿急了的小兽,欢呼着扑向门口,扑向那堆天堂的碎片。
我被推搡着,目光却钉在罗兰身边那个陌生的影子上。
一个姐姐。从没见过。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褪色亚麻裙,朴素得像旧阳光。胸前一枚小小的锡制圣徽——利剑刺穿荆棘,光明神的印记。深棕色的头发柔顺垂肩,脸上没有笑,只有一种近乎肃穆的平静。浅褐色的眼睛像深秋的湖水,映着眼前因食物和玩具爆发的混乱。
她没看争抢的孩子,也没看慷慨的罗兰。她的视线,缓慢地扫过这庇护所斑驳的躯壳。
目光抚过墙壁大片剥落的“伤疤”,眉头极轻地一蹙。转向窗户那块由无数碎布拼成的“窗帘”,满是补丁。她伸出手指,极轻柔地抚过那些粗粝的布片和线结,虔诚得如同触摸圣物。眼神专注而哀伤。
这无声的沉重审视,让空气凝滞了一瞬。我立刻在攒动的人头后找到了小树。她紧贴冰冷的墙角,双臂死死环抱,嘴唇抿得死白。目光像冰冷的锥子,狠狠钉在亚麻裙姐姐身上——全是警惕和被冒犯的冷硬。
罗兰捕捉到了。他直起身,侧头在姐姐耳边低语:
“……别介意小树……心防重……以前被‘看望’过……那些太太小姐们……最后都只是看看……就走了……”
姐姐轻轻点头。目光再次扫过大厅:争抢的孩子、如临大敌的小树、缺腿的桌子、垂下的蛛网……那眼神,在无声计量苦难的深度。
罗兰提高声音,盖过喧闹:“好了!这位是莫莉·怀特小姐!我的同班同学!”
“同班同学”这几个字让抢夺慢了下来。孩子们的目光聚焦在莫莉身上,带着敬畏与茫然。小豆丁也停下,愣愣看她胸前微亮的圣徽。
莫莉她弯腰,对一个小女孩轻叹:“光明与你同在,孩子。”手指掠过女孩乱发。
我的目光却粘着她。她回应着孩子们,视线却再次滑过墙壁那道最深的裂缝,掠过发霉的被褥,最终长久停在屋顶一角——大片洇湿的水渍地图,墙皮鼓起欲坠。她眉头锁紧,眼底翻涌深沉的忧虑痛楚。嘴唇无声翕动,像在祈祷,又像计算修缮所需的木板铁钉。
罗兰的话音——“感谢光明神”。孩子们的笑闹、干果香、重新交织。
我退后一步,粗糙的墙蹭着背脊。
莫莉站在门口的光晕里,褪色亚麻裙像一道坚韧的影子。圣徽执着地反着微光。她又对小豆丁露出那个极淡的、悲悯的笑。
可她的眼睛……那双深秋湖水般的眼睛,没停在小豆丁的笑脸上,也没看跳跃的皮球。它们固执地移动:扫过横梁的裂纹,扫过破盆烂碗,扫过锈蚀的后门……最终又落回主墙那片最狰狞的“伤疤”。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摩挲着胸前的锡制圣徽。
罗兰低头,全神贯注帮最小的孩子对付一颗顽固干果。
莫莉终于收回目光。转向罗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眼神交汇,传递着无声而沉重的约定。罗兰抬头,回望她,眼神中里多了我看不懂的光芒。
大厅里,食物的香、孩子的闹、皮球的响……一切似乎都罩在“神的慈爱”微光下。
我斗胆的上去问了一下:“大姐姐也是来帮忙的吗?”
莫莉闻声低头看向我。那双深秋湖水般的眼睛终于聚焦在我脸上,那里面沉甸甸的东西——像是悲伤,又像是某种决心——让我心头一紧。她停顿了一下,最终,极轻地点了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