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水烧开。”
是卡西娅又在说话。莎拉倒完水，帮衬着将圆柱状的木头塞入坩埚下——多塞一些，擦一把汗，对着空气转述一遍：
“把水烧开！”
凯尔早些时候就走去取材料，莎拉的呼喊传播一段距离后就被空气吞掉，最终只有她自己轻细的呼吸声回应。
实验室有六个大坩埚，一个班通常有三十个人，三十个人会分成一组五人的六个小组。因为急，莎拉一行人占用的是靠近门的第一个最显眼的那口锅；一行有两口锅，货架在实验室门的对侧。此刻的实验室没有人满为患的喧闹，莎拉一并听着卡西娅拿取物什的声响，拍掉了自己手上的尘屑
“莎拉小姐，请帮帮忙。”
“是加热吗？”
“明火。”
得到明确的回复，莎拉拿出一盒火柴，又起身在讲台绕一圈，抽出屉柜中的一小撮教案，再捡起掉在地上被踩了一脚，落了些许泥沙的稿纸
点火，助燃
“赶得上吗？”莎拉努嘴，看着坩埚底下清澈稀薄的烟雾升起一缕，“水属性魔力浓缩剂要在第一个气泡冒起的时候倒入。”
“不按教科书那样。”
“你胆子有点儿大。”莎拉挠挠头，“民间的土方子？”
“妈妈教我的。”
“啊。”听了卡西娅的话，莎拉先左右看了看，走两步，然后回来，再把手伸进口袋掏了一下，晃起眼珠子，没有拿出任何东西，最后用手掌扫一下额前的刘海，深吸气，快步走至门前，将门扭开，探出一个脑袋说：
“凯尔还没来？”
“仓库离这里有点距离。”
卡西娅盯着坩埚底下的柴火，堆叠起的燃料已经烧起来不少，正噼啪作响。稚嫩的火焰开始尝试着肆意舒展大自然天生赋予它的渐进式的狂野，果木燃烧出一股甜美的熏香，温暖的木质香调搭配起呈蓝的烟雾，给予空寂的室内一丝温馨
“我还挺喜欢这种氛围的。”莎拉关上门，双眼朝盯着柴火的卡西娅看，“可惜我家取暖用已经不用柴了。”
“我也不用。”卡西娅的指尖伸进锅里，用皮肤感受着水温的变化，“劣质的桦树枝我也买不起。”
“或许你得考虑一个新住处。”莎拉单手握拳贴在嘴前，突然提起声调正式起来：“我家的房间正在出租哦？”
卡西娅斜着眼看莎拉，微微眯起的眼睛没有扯下稍稍提上的眉梢，她嘴角下撇，呼气颇重：“莎拉小姐，我有工作。”
“我那边的工作会有更可观的报酬。”莎拉眨了眨眼：“离学校也会更近。”
“我怎么不知道蒙特莱昂家的房间还对外出租。”
“现在你知道了。”
“暂时没有想法。”
“但……”
莎拉的话没说完，实验室外急匆匆的脚步声急匆匆打断了她们之间的交谈。莎拉作罢，叉腰道
“凯尔副主任，你走路该轻点儿！”
“……你又不搬东西。”
凯尔没有理会莎拉的视线，他在讲台上放下拿来的一堆东西：约定的硝石粉、数量多到可以重复十次炼药的用品、各种木头……
莎拉挑眉：“带这么多做什么？”
“你们这种新手能一次就成？”凯尔反问道：“我还嫌太少了！”
说着，凯尔看向坩埚，那里的半锅水已然烧开，绵密的气泡不断向上漂浮。他“诶”一声：
“你们怎么就把水烧开了？显现药水炼制难点的第一条就是难以把控的水温！”
“你看着就行。”莎拉将那堆搬来的材料分成一份一份的量，“卡西娅可是天才。”
“怎么这样说？”凯尔有些讶异
贵族都有傲气，莎拉也不能免俗。她也是天才，只是她的傲气早就被磨平了
因为像卡西娅这样的简直就是变态
莎拉摸了摸右脸，上辈子打擂台被卡西娅一脚踢下去的痛感犹在眼前。所以才她寻求武力之外的获胜方法
“你懂个屁。”莎拉说：“你不服气吗？”
“听着不像你罢了。”
“说得好像多了解我。你自己不也是听传闻揣测我的吗？”
凯尔举手投降
“是是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现在的卡西娅虽然还没有崭露头角，但从她在魔药领域展现的天赋就可见一斑
接过了莎拉递来的材料，卡西娅的操作与教科书上的方式完全不同。她没有先倒入水属性魔力浓缩剂，而是先往水中撒了十克的硝石粉
“实在是异想天开。”凯尔边摇头，边拉开与坩埚的距离。在整个人离锅有三米远时问：“爆炸了怎么办？”
“只管去做。”莎拉放松的嘴角小幅度地上扬，看起来对这事毫不在意：“我负责赔钱。”
“这可不是钱的事！”
凯尔扶额低头，双眼看向地板：“带你们乱来……我会降职的。”
莎拉竖直手臂，将手向身体的中线收缩，然后同样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对着凯尔做出一个嘘声的手势
“好了，看卡西娅。”
黑发少女的娇小与坩埚的庞大形成的鲜明对比有好似野兽与花朵对比起来的区别，精细的、美丽的少女的脸庞和粗糙的、庞大的坩埚。卡西娅面无表情，倒是比凯尔还像个真正的学者。在硝石粉倒入锅内的三分钟后，卡西娅朝坩埚内滴入五毫升的水属性魔力浓缩剂，清澈的水顿时冒出阵阵水蓝色的气雾。整个坩埚内的水面都泛起涟漪，从中心向外扩散起水蓝的色泽
“本来应该是深蓝色。”凯尔站在远处说，“太胡来了，水属性魔力不足会导致显现药水的失灵。”
“你视力倒是挺好。”莎拉白了远处的凯尔一眼，“人家还没弄完呢，你嘴消停点儿！”
在等待水蓝色完全覆盖了整个坩埚内的水面后，卡西娅将手臂粗的搅拌棒放入锅中，双手配合着腰部使劲转动这根老家伙。整个锅中的水在木棒的搅拌下在中心形成了一个小型漩涡，大约五秒后，卡西娅停下了搅拌的动作，往里放入了一只蜻蜓的翅膀，翅膀漂浮在水面上，顺着漩涡流动至中心，随后卡西娅又滴入了三毫升浓缩剂，伴随而下的是迅速扔进坩埚里的青蛙舌头
坩埚里水的颜色又开始变化了，先是紫——又变黑，然后回归到黑蓝、深蓝、到浅灰蓝，柴火燃烧着正旺盛，恰到好处的高温与魔力结合的反应使得浮上水面的气泡纷纷爆破，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左转三圈……卡西娅这会儿倒是按照教科书上的步骤，颜色变化完毕立即向左搅拌。静置十秒，卡西娅将最后一只蜻蜓的翅膀放入，半透明的翅膀这次没有漂浮，而是立刻像被火融烧掉的白色薄膜那样融化在水里，看起来就像是无视了水的浮力，诡异地沉下水底。右转两圈……步骤走到最后，再次静置十秒，卡西娅将醒目雀的眼睛和余下的浓缩剂全部倒入
锅里的水忽然不稳定了起来，没有外力地翻滚、沸腾起来。每翻滚一次，水位就降低一次。卡西娅按照左一圈，右两圈的搅拌方式不断重复，直至水位见底，半个坩埚的水变得粘稠，再撒入十克硝石粉，一道闷声爆响而出
“我就说会爆炸！”凯尔激动地甩起手臂，“快离远点！”
莎拉不管凯尔，她招呼：“你过来看！”
凯尔蠕动喉结，犹豫着迈开腿，散心似的重新靠近坩埚
锅内粘稠的混合物在加入最后一次硝石粉后重新变回了半透明的液态，与传统显现药水的钴蓝色不同，卡西娅锅内余下一百毫升的药水居然呈现出一种像是未经过滤的城市主干道河水那样的浑浊的淡黄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