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区是城市最靠近贫民窟的区域
莎拉辗转,在一个宽阔的街道上推开了此行目的地的门
带“蒸汽马刺”四个大字的招牌挂在二楼,餐馆的门楣上钉着褪色的铜质长角牛头骨,一看就知道店老板是个淘过金的老牛仔。黄铜的风扇叶在吧台上方“咔嗒”着匀速转动,发出低沉的嗡鸣。与脏乱差的刻板印象不同,这家餐馆的卫生意外保持着不错
十二张铸铁桌腿的胡桃木餐桌沿落地窗排开,每张桌面都嵌着磨损的银质餐具槽。阳光穿过格栅窗斜切进室内,在黑白格地砖上烙出监狱栏杆般的阴影。墙上挂满镶银马刺的皮带,镀银层剥落处露出暗沉的铜胎
后厨传菜口悬着镀锡铁皮铃铛,铃舌系着褪色的红丝带
吧台后的松木酒架上,波本威士忌在球形玻璃瓶里酿着金黄色的时光。每张高脚凳的牛皮座垫都被磨出深浅不一的凹陷,莎拉注意到最靠右的那个位置底下钉着块小铜牌——刻着一段不知名的字母缩写
环顾四周,她并没有首先看见卡西娅冷俏的身形
吧台上是个带牛仔帽的老头,大胡茬盖掉了半张脸还不修剪,莎拉上前打量着菜单,然后指着第一行的菜品说:
“响尾蛇肋排。这是什么?”
“招牌。”
老头用麂皮抹布擦拭他的木吧台,台面进而被水渍描浮出十九道深浅不一的威士忌杯底压痕:“就是带骨牛肋。”
“就这个,再来一份‘马刺土豆’。”
“配汤加两铜币。”
“不用。”
“一共三十二铜币。”老头掰着手指,“概不赊账。”
莎拉将一张面值五十的铜币劵放在桌上,老头接过,对着后厨喊出莎拉刚刚点了的菜品。然后在他吧台上那个1882年国民牌收银机里找出两张面值为十的铜币劵递回:“抱歉,没有零钱。再给两枚吧。”
莎拉再掏出两枚铜币,硬币掉在木制吧台上砸出连续短促的清脆回响。后厨口的铃铛响起,一名壮男人端着一碗热浓汤走出,莎拉把视线挪过去,假装不经意开口询问:“老板?”
“嗯。”老头轻轻回应一声,“出餐大概二十分钟。”
“哦。”莎拉走动一步,坐在吧台中间的高脚凳上,“牛仔吗?”
“年轻的事儿了。”
“不在帝国吧。”
“新大陆那边。”
“是了。”莎拉有一搭没一搭同老板闲扯:“很有格调。”
“淘金赚了一笔。”
见到有顾客愿意同自己聊天,老板也乐得高兴,一侧腰就扭到了凳子上坐起来:“拿钱开了这家餐厅。”
“可不常见。”
“那可不是嘛!那么一块儿金子。”老板笑起来,用手比划出鹅软石大小:“幸运女神保佑。”
“当牛仔。”莎拉也跟着笑,“什么感觉?”
“亡命徒的日子。记着有一次,我差点儿被吃人的土著……总之用枪解决了。”老头这时候露出他腰间挂着的那把没有子弹的转轮手枪:“小姐,看您的模样,也不是一般人吧?”
“做生意的,会点儿魔法。”莎拉扭头,再次假装不经意间看向餐厅外:“你们这里有个员工?”
“员工有好几个。”
“……叫卡西娅的有吗?”
“做什么?”
老板这会突然警惕了起来
“熟人。”莎拉眼珠一转,解释道:“……我表妹。”
“那孩子是穷苦人。”
“总是不肯拿我的钱。”莎拉表现出恨铁不成钢的愤懑,看起来就像个好姐姐:“她说拖了我后腿。”
老板叹了口气,莎拉继续说:
“这样,待会我的菜好了,你让卡西娅那孩子给我上。”
“行。”
得到老板的答复,莎拉手指了指十二张胡桃木餐桌中的顺数第一张靠门左边落地窗的那个,然后慢悠悠走过去坐下
铸铁煎锅在后厨不时发出油脂爆裂的脆响。莎拉等了十八分钟,她用叉子尖在桌布上戳出小孔,听着靴跟叩击方格地板的节奏由远及近
餐盘落在桌上的震动让盐罐摇晃。姗姗来迟的卡西娅的围裙系带松垮地垂在右侧,袖口露出新结痂的伤口。一头黑发被绑起圈在帽中,一双酒红的眼睛正在帽檐下审视着不请自来的莎拉
“你成了我的表姐。”卡西娅说
莎拉切开肋排,油脂顺着银质餐刀流到指节前一寸。“反正老板信了。”
“撒谎精。”
“至少没说是我妻子。”
“我真没想过你还能找到这儿来。”卡西娅无视莎拉的打趣,她的抹布擦过酱油瓶,瓶底在桌面划出半圆。“来做什么?”
“要坐坐么?”莎拉用面包蘸肉汁,蜂蜜色的酱料滴在蕾丝餐巾上。“吃饭。”
没人说话,上方黄铜风扇的嗡鸣填满持续着发作的沉默
在卡西娅转身表达拒绝时,莎拉早有准备。她抓住卡西娅围裙的边缘。亚麻布料在银发少女的指尖绷紧成待发的弓弦
“……手给我看。”
莎拉说这话带有命令式的语气
卡西娅受惊似的甩开莎拉的手,绷带缝隙渗出淡黄色的组织液。她对着莎拉狡辩:“后厨缺个切洋葱的。”
“是烫伤。”莎拉皱眉,“这份工作不适合你。”
“然后让你‘表妹’失业?”
“我有门路。”莎拉用叉子卷起马刺土豆,炸焦的边角簌簌掉落。“……这土豆像你上周烤糊的面包。”
卡西娅突然俯身夺过叉子。金属与瓷盘碰撞的脆响惊动了一窗之隔的麻雀。她将土豆塞进自己嘴里胡乱咀嚼,像是在以此宣泄莎拉来扰乱她生活的不满
莎拉提醒道:“烫。”
“难吃就别来。”她吐出这句话时嘴角还粘着土豆碎屑。“我可不记得我为你烤糊过面包!”
“是比喻。”
莎拉用拇指抹掉她唇边的残渣。卡西娅的牙齿随后缠就着向她的指尖咬去,半秒才松开。低头,莎拉看见齿印在皮肤上泛出月牙状的白痕
“先别碰我。”
“你不对劲。”将从家里打包的地龙肉排拆开,排摆在桌上,莎拉说:“你心情不好吗?”
卡西娅没有坐下,她顺手将一块新餐巾折叠成锐角:“你应该给你妹妹吃。”
“她不喜欢辣味儿。”
“而我不喜欢骗子。”
后厨又传来镀锡铁皮铃铛的晃动声,卡西娅用食指正无意识摩挲着围裙的褶边。莎拉抓住机会,忽然握住卡西娅那只手,然后用一柄新的餐刀割断自己鬓边一缕银发放进对方掌心
“做什么?!”卡西娅这会儿真的惊呼起来
“当绷带。”莎拉耐心解释:“再用蜘蛛丝混独角兽毛,愈合速度加快三倍,不会留疤。蒙特莱昂家的不传之秘。”
“愈合是早晚的事儿。”卡西娅攥紧拳头,手中的发丝从指缝漏出银线。“为了这个去割头发实在愚蠢。”
“哈。因为把自己弄伤的笨蛋需要。”
卡西娅没话,她把那一撮银发小心翼翼揣进口袋,终于乖乖坐在在莎拉对面:
“我刚刚在接通讯石。”
莎拉诧异:“你有这个钱?”
“老板的。”卡西娅阴沉着脸:“房东让我一周后搬走。”
“所以你才心情不好?”莎拉微笑着,嘴角翘能到天上去
米尔那家伙速度真挺快
“刚刚……抱歉。”卡西娅说
“为了钱烦恼呐——”莎拉切下一块地龙肉,递到卡西娅嘴边:“给你的银币花光了?我真的有门路哦。”
卡西娅站起,她的影子在莎拉脸上停留了七个呼吸的时长:“我不能麻烦你这么多。”
“嗯……周四南门大街收垃圾。价格翻倍。”莎拉举着叉子:“你家后巷有堆报废的钢材。”
“几点?”
“乌鸦叫第二遍的时候。”
“谢谢。”
“你认真的?”莎拉挑眉:“不许去,我乱编的。”
“莎拉小姐……”
“打住!”
莎拉将手中叉着地龙肉的叉子直接塞到卡西娅手上,摁着她的肩膀重新坐下:“先陪我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