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家族大书库的深处。
仅有几盏镶嵌在书架上的幽蓝魔石灯,提供着微弱照明。
在无边无际的典籍海洋中,投下了那片片如孤岛般的光晕。
在那无数高耸至穹顶的书架内,里面所承载着的。
自然便是‘德拉戈·海奥斯托’过去从无数世界中,掠夺与垄断而来的知识。
而此刻的‘薇瑟’则正静静坐在一张古老厚重,甚至可以说是布满了蛛网与灰尘也不为过的阅览桌前,翻阅着面前那一本本书籍。
她身上那件沾满污渍与裂口的旧裙已然被换下,换上了一件粗看上去款式相似,但细看却能明发现是经过精心修改与加固的新裙子。
布料依旧是她偏爱的暗色,但剪裁更加合体,衬出她单薄却挺直的肩背;
裙摆上依旧点缀着不易察觉的银色藤蔓状暗纹,但袖口处却被镶上了简洁的黑色蕾丝。
这是‘斯凯拉’为她量定好尺寸后,当即为她赶制出来,却又稍作了些许修改的新服装。
崭新的衣物,为她所能带来的,尽管只有那一丝脆弱的体面。
但所承载着的,却是那份来自‘斯凯拉’难以言喻的关怀。
若不是她热衷于沉浸在自己血脉的斗争与厮杀本能之中,以她那喜欢编织衣服的兴趣爱好来看....或许她本来会选择成为一名裁缝也说不定?
(不.....裁缝这种职业又有什么用.....在这个家庭里,力量才是一切.....)
右眼仍戴着那只绣有怒放红蔷薇的眼罩,仅剩的那只左眼则专注地扫过面前摊开的一部部厚重典籍和古老卷宗,以及她自己整理的零散笔记的‘薇瑟’摇了摇头。
就像是,要将这个想法甩出自己脑袋一样。
指尖偶尔抚过泛黄的纸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书籍之中的‘薇瑟’却也在脑中思考着,一个更为核心的问题。
——关于她的主人,她血脉上的亲生父亲。
以及.....
这个家族,为何会沦落至此的真正原因。
通过交叉比对眼前家族残存的记载,与某些早已被命令封禁了的禁绝异界秘闻。
以及那些,从‘芙莉铎’姐姐实验室资料中,旁敲侧击得来的信息碎片。
一幅令人心悸的图景,在她脑中逐渐清晰。
【德拉贡·海奥斯托(Dragone·Heolstor)】
残忍的暴君。
暴虐的魔龙。
嗜血的怪物。
不朽的毁灭。
行走的灾厄。
禁忌的终焉。
绝望的化身。
无尽的破坏。
其存在,就是绝对的力量,更是【毁灭】与【破坏】的化身。
力量足以撼动世界,贪婪与暴虐亦如传说中看守宝藏的恶龙。
体内流淌着那已然抵达了末路,但却宛如最后的回光返照一般,成功触底反弹而返祖了的魔龙血脉的他。
获得了能够与拥有不朽生命的强大‘古龙(Ancient Dragon)’先祖,所相媲美的力量和近乎永恒的寿命。
即便【人类】状态下的外表,会因为时间的缘故,而呈现出逐渐走向衰老的样子。
但其体内的力量,却完全不会因为时间而流逝衰弱,相反还会变得愈发的强大起来。
然而,他却并非无懈可击。
那贯穿了其胸膛,至今仍在灼烧的可怕伤口,并非寻常创伤。
它来自他的长女——德拉科·索多玛·海奥斯托(Draco·Sodome·Heolstor)。
那个据说完美继承了他力量,却因反叛而离去的完美造物。
但,关键不在于伤口本身。
而在于,用利刃刺穿他胸膛时,那‘德拉科’所倾注的决绝诅咒。
其诅咒的内容,并非削弱其力量,而是更为恶毒且险恶的存在。
【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偿所愿】
认为胸口的伤口是女儿的背叛带来的耻辱,想要治愈那便这辈子都无法治愈,不断燃烧的刺痛也会时刻提醒着他的失败。
他想要传承纯血的雄性龙裔?那便再也生不出儿子,生出来的血脉也都无法继承龙血。
想要退而求次,认为只要能够继承龙血较多的强大后代就行?
那么本该因为继承较多的龙血,而获得强大力量的后代便会因为龙血的缘故,而导致无比的弱小。
这也是为什么,本该继承了较多龙血的‘芙莉铎’和‘莱瑟塔’等人,非但没有获得强大的力量,反而比其他的后代还要弱小的原因。
这个诅咒,它就像一层无形的屏障,污染了‘德拉贡’的血脉传递。
而身为‘魔龙’的他,本应对所有诅咒都拥有绝对的抗性才对。
所以很显然,那下了诅咒的‘德拉科’完美继承了他的血统,因此在力量上与对方无异。
以至于,其身体都能判定为是【自己】给【自己】下达了诅咒。
“原来如此……”
低声自言自语着的‘薇瑟’左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冰冷的明悟,其声音在这寂静的书库中几不可闻。
“所以父亲才会如此疯狂地搜罗各族女子,却又对生下的后代暴怒失望……并非全是她们的血脉低劣。”
因为他几乎不可能再诞下继承完整【魔龙】形态的男性后代,因为这正是他最渴望的。
即使后代继承了较多的龙血,本应表现出更强的力量也会在诅咒的隐性干扰下,使得她们的天赋被稀释或压制,导致战斗力远不及理论预期。
而唯一的抗性筛选,只有母亲一方血脉本身具备强大抗诅咒特性或极高神秘位格的,生下的后代才有可能在一定程度上豁免或抵抗这份诅咒的影响。
但这么做也会导致另外一种后果,那便是母亲一方的血脉之中的力量都过于强大。
导致生下来的后代大多也只能继承母亲那一方的种族特征,而很难继承魔龙的特征。
就比如‘阿萨尔’的精灵血脉源自【星球诞生】时,来自【地心世界】的古老自然法则。
她天生就对这类恶毒诅咒有较强抗性或者说免予,因此她得到了【精灵】的天赋的同时也得到了【魔龙】的血脉带来的力量与潜力。
但就血脉而言,她的生命体征也更接近精灵,而非魔龙。
再比如……
指尖停在一份,关于【跨维度稀有种族捕获记录】的清单上。
此刻‘薇瑟’的目光,锁定在了写有着‘人鱼’名称的那一栏。
“人鱼(Mermaid)....?”
记忆中,像是回想起许多年前,曾看到过的那一条被养在鱼缸里的人鱼。
继续翻阅书本,根据记录显示。
许多年前的,暴虐的‘德拉贡’曾在某个世界之中,捕获了一条拥有罕见催眠歌喉的美丽人鱼。
她并非擅长战斗的类型,但其歌声却能编织出令人沉入深度遗忘与安宁的幻境之中。
而对于每夜被胸口诅咒伤痛折磨,无法安眠的‘德拉贡’而言,这美妙的歌声无疑是无价的舒缓剂。
他将其囚禁,迫使她每夜为自己歌唱,以换取自己能够短暂的陷入没有痛苦的睡眠之中。
然而,这条美丽的人鱼却也极其聪明且隐忍。
她假意顺从,甚至为此还怀上了‘德拉贡’的后代。
然后,她便利用腹中胎儿所继承的,那足以被结界识别为‘海奥斯托家族’的血脉凭证。
在某个夜晚的歌唱后,悄无声息地穿过了那层阻挡所有非家族成员的‘永夜帷幕’结界。
成功逃离了这个家族,最终消失得无踪。
这次的逃脱,引发了‘德拉贡’滔天的怒火。
无数后代乃至一些当时不甚得宠的‘配偶’被迁怒处死,而他也彻底失去了当前那能唯一能安抚其剧痛的良药。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利特鲁’姐姐才能以那枚来路不明的‘深海之星’吊坠,勉强模仿人鱼的催眠效果,在父亲痛苦难当时稍作缓解,从而获得一丝立足之地的原因吗....?”
若有所思的‘薇瑟’回想起了,在那人鱼逃走的一段时间后,外出许久未归的‘利特鲁’回来时便自告奋勇地表示自己能接过那逃走的人鱼的职责。
每次发动能力时,那枚吊坠都会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想来,那应该就是吊坠发挥的作用。
而再过去,她从未展现过一丝一毫的催眠能力,反倒是脖子上多了吊坠回来后便有了。
如此一来,恐怕其所拥有的催眠能力,就是源自于其脖间的吊坠也说不定?
抱着这样的想法,合上了眼前的沉重的书籍。
背靠在冰冷的椅背上,用着自己那仅剩的左眼,望着书库无边无际的黑暗的‘薇瑟’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新裙子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了些许陌生的柔软触感。
心中对‘德拉贡’的恐惧依旧,但却混合着那源自血脉的仰慕与渴望的同时。
一种自认为是理解,但却是更为危险的思想,在‘薇瑟’的脑中逐渐萌生而出。
他,或许不仅只是一个暴君?他不过是一个被自己女儿诅咒、时刻承受痛苦折磨、渴望传承却求而不得的囚徒。
他的暴虐,有一部分是这无解诅咒与永恒伤痛催化出的绝望产物。
而家族如今的衰败,兄弟姐妹们的挣扎、扭曲与互相倾轧,其最深层的根源,或许都可追溯至这胸膛上无法愈合的一剑,以及那【这辈子不可能得偿所愿】的恶毒诅咒。
一切的一切,归根结底,不都是那跑路了的‘德拉科’惹出来的事情吗?
一股更为灼热、更为私人的情绪,却如毒藤般悄然缠绕上她的心——
那是针对那个从未谋面,却如幽灵般笼罩着整个家族的长姐‘德拉科·索多玛·海奥斯托’的,混杂着强烈嫉妒与愤恨的苦涩。
“德拉科……”
她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抠进了掌心,直到传来细微的刺痛。
在脑中拼凑出的图景里,名为‘德拉科’的长姐,应该是是完美的:
她完美继承了父亲的‘魔龙’血脉,拥有无可置疑的力量,是父亲一度寄予厚望的、最接近他心中【理想后代】的存在。
“她拥有了一切……”在‘薇瑟’那仅存左眼的之中,一丝难以压抑且近乎嫉妒到刺痛的光芒闪过,“父亲所渴求的,她生来就有。”
她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却永远无法触及的东西——来自纯正的血脉认可,以及父亲至少在某一时期,毫无保留的重视。
“她本应是家族的荣耀,父亲的慰藉,站在顶峰接受所有人的仰望……她理应为此感到高兴,为此奉献一切才对!”
可是,并没有。
名为‘德拉科’的长姐,选择了反叛。
她不仅离去,更用那柄贯注了决绝诅咒的剑,刺穿了父亲的胸膛,也刺穿了整个家族未来的所有可能性。
一股混合着委屈、不甘与强烈怨怼的情绪在‘薇瑟’此刻胸腔中翻涌。
“就是因为她那一剑……就是因为那个诅咒……”
呼吸变得微微急促起来,攥紧了身前衣物的‘薇瑟’近乎要咬牙切齿。
“一切都变了!父亲变得更为暴虐痛苦,血脉的传承被扭曲玷污……我们这些后来者,生来就得背负着诅咒的阴影!”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抱着这样的想法,此刻‘薇瑟’的思绪飘向自己,飘向那微薄得几乎不存在的人类血脉。
一个让她浑身颤抖的念头,无法抑制地浮现。
“如果没有那个诅咒……如果血脉传递未被干扰……我是不是……也有可能继承到更多的龙血?哪怕只是一点点?”
与这个假设一同而来的,是一阵近乎奢望的尖锐心痛。
如果那样,她或许就不会是如此孱弱无用的人类混血,或许就能拥有力量,或许……就能像她内心深处最卑微的幻想那样,得到父亲一丝半点的认可,甚至……宠爱?
这个念头太过危险,也太过痛苦。
她猛地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这不切实际的幻想,但那份因【可能性的剥夺】而产生的深刻怨恨,却更深地扎根在了对‘德拉科’的印象里。
“她毁了一切……然后自己逃走了。”声音低如蚊蚋,却带着冰冷的谴责,“留下这个烂摊子,留下被诅咒的父亲和我们这些……挣扎求存的残次品。”
在她看来,那‘德拉科’的背叛不仅是个人行为,更是对整个家族,与所有后来姐妹的一种遗弃与伤害。
毕竟‘德拉科’享受或至少拥有了血脉的恩泽,却拒绝承担随之而来的责任,并用最残忍的方式,断绝了后来者获得同等恩泽的可能。
【一切都是她的错!】
这股翻腾的负面情绪,最终又反弹回自身,在此刻化为一种更为强烈的,像是对自我价值的偏执证明欲。
(薇瑟姐....薇瑟姐.....)
而回想起前不久,那最小的两只狼崽缠着自己,拉扯着自己的裙子。
(bin...饼干....要吃!)
用着那还没完全掌握的话语,嚷嚷着想要自己给她们烤饼干吃的样子。
“饼干?呵……”
咬紧了牙关的‘薇瑟’挺直了背脊,左眼紧紧盯着桌上那些深奥的典籍和复杂的笔记,仿佛在与所有不看好她的人对峙一般。
“我可不只是一个会遵照人类母亲菜谱,只能在厨房里打转的厨子!”
过往‘利特鲁’那轻蔑的【厨子论】仿佛又在耳边回响,此刻却成了刺激她的鞭子。
做饭? 那是人类为了生存而进行的、最基础不过的劳作,是她那低微人类血脉带来的、几乎可算是【污点】的琐碎技能。
她可以去做,但那绝不是她价值的全部,更不是她所能达到的极限!
厨师?那都是低等的人类该做的事情,绝不承认这是自己该做的!
“我的才能……绝不止于此!”
她的心中,像是有个声音在呐喊,混合着长期压抑的屈辱与刚刚被知识点燃的野心。
“现在,我拥有了魔法,能够触及更深奥的知识!我能学习更多,我能研究,我能……创造出更多的价值!这样的话,我就可以——————————!!!”
父亲需要的是能缓解他痛苦,甚至可能对抗诅咒的东西。
家族所需要的,是摆脱衰败的出路。
而她,薇瑟·伊梦倩·海奥斯托,或许血脉低微,力量弱小,但她有决心,有头脑,有这份不惜一切也要抓住的,从‘芙莉铎’姐姐那里得来的机会!
“等等.....诅咒?”
轻声重复这个词的同时,左眼中再度燃起那混合着偏执。与使命感和疯狂决心的火焰。
她想到了自己与‘芙莉铎’的契约,想到了那罐蜂蜜,想到了‘黑雪’和传说中的万能药。
“如果诅咒是根源之一,那么能治愈一切伤病、解除一切异常状态的‘万能药’的话……或许,它不仅能缓解父亲的痛苦……”
一个大胆到近乎狂妄的念头,在她心中滋生。
“……它是否也有可能,抵消或削弱那个诅咒对血脉传承的影响?”
这个想法,让她浑身微微战栗。
不仅仅只是为了帮助‘德拉贡’治愈伤痛,更是为了自己可能也能破除自己身上的诅咒,得到那龙血继承带来力量的可能性。
如果,她能成功改良出更强的药剂,甚至触碰到‘万能药’的门槛……
那么,她或许不仅能赢得父亲的认可,更可能从根本上……改变这个家族的命运?
心中的狂热与兴奋,令她在下一秒,就重新埋首于浩如烟海的典籍之中。
那只独眼在幽蓝灯光下,闪烁着如殉道者般孤注一掷,又仿佛带着一丝不甘幽火的光芒。
新裙子上的银色暗纹,在翻动书页时偶尔掠过微光,像黑暗中悄然蔓延的、执拗的、试图挣脱【厨子】与【次品】定义的藤蔓。
她不仅要治愈,更要证明——证明自己,远比那个拥有了一切却选择毁灭和逃离的‘完美姐姐’对如今这个伤痕累累的家,更有价值。
而在她所不知道的背后,那宛如幽魂一般在暗中注视着她的巨大恐怖阴影,正发出了瘆人的嘲讽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