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旅馆的房间中弥漫着沙漠夜晚特有的干燥与沉寂。伊露艾尔猛地睁开眼,呼吸急促,仿佛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她侧身坐起,眼中残留着警觉。窗户紧闭,帘子微动。屋内没有风,却有种被注视的冰冷感如影随形地萦绕在脊背上。
床另一侧的里昂被她的动作惊醒,撑着手坐起,带着困意问道:“怎么了?”
“我不知道……总感觉有什么在靠近。”伊露艾尔的声音低而平静,但眼神紧锁着屋角某处,手已不自觉地握住了身旁的弩。
里昂安慰地握住她的手:“只是长途跋涉后的紧张吧,我们已经很久没好好休息了。”伊露艾尔迟疑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两人重新躺下,尽管夜色浓重,她却始终未能彻底放松。
清晨,旅馆厨房后方的小窗飘出肉汤的香气。里昂端着两碗粗陶碗走进房间。
“老板说这是‘沙椒熬骨粥’,镇上的主食。”他说着,将碗递给伊露艾尔。
伊露艾尔接过,轻轻吹了吹热气。“有点像萨米村的肉粥。”
“那边的味道更温和些。”里昂尝了一口,眉头皱了皱,“这里放了太多盐。”
伊露艾尔微微点头,眼神依旧警惕地扫了一眼窗外。
清晨的褐石镇被沙色的阳光渲染成一片泛黄的土地,街道上的叫卖声混杂着牲口的嘶鸣,一切显得平凡而忙碌。
里昂和伊露艾尔从旅馆出来后在镇中小巷中走了一圈,待买了些水囊和干粮后,时间已悄然来到了正午。午后的褐石镇热得发闷。阳光从灰黄色的屋脊洒下,尘土在空气中凝成一层淡金色的雾。
里昂和伊露艾尔走在镇中主道上,衣角和头巾被晒得发烫。他们买完补给,一路穿过了几条窄巷,正准备回旅馆,却被街角一抹浓烈的色彩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家染布铺,门口晾着一排刚浸过染缸的布匹,在风中缓缓摇摆。深红、靛蓝、橘黄,颜色浓烈得几乎要滴下来,与镇上灰黄的主调格格不入。
“这个地方居然还有染布铺?”里昂有些惊讶。伊露艾尔停下脚步,看着那些颜色鲜亮的棉布,“不过……真漂亮。”
里昂伸手摸了摸一块布边,指尖立即染上些许未干的染料,他咧嘴笑了笑:“可能得再晾两天。”
这时,染布铺里走出一个瘦削的老妇人,她拄着一根竹竿,朝他们点点头。
“是外地人吧?想买一些漂亮的布回去吗?”她的声音干涩却有精神。
“看看而已。”里昂笑着摇头,“我们路还长,带不动。”
老妇不再多问,转身慢慢收起晾衣杆,将一些晾干的布卷进店内。
二人回到旅馆,短暂的休整后,两人决定前往镇上那家唯一的酒馆打探一些更北方的消息。
——
褐石镇的酒馆隐藏在一片低矮的石屋后,是一栋由黄泥与残砖砌成的老建筑,昏黄的灯光透过木格窗洒在尘土飞扬的地面上。
里昂推门而入,带着伊露艾尔走向柜台。
镇上的酒馆总是比外面凉快些。
木梁挂满灰尘,角落里坐着几个赌徒,吧台后是个满脸油光的矮胖老板。
“你们要打听北边?”老板眯起眼,“那是‘极恶之地’,只有疯子才往那儿走。”
“极恶之地?”里昂重复。
“荒地、陷阱、流放的杀人犯、还有传说里的鬼东西。你们最好绕开那块地方。”
就在这时,伊露艾尔陡然抬头。
她感到一种熟悉的压迫感从角落传来,仿佛有什么目光正死死地盯住她的后颈。转头望去,酒馆角落坐着一位身披披风的吟游诗人。他抚着琴弦,低声吟唱,声音沙哑而有节奏感。
“在云端边际的迷雾之上,矗立着一阶阶梯,直通十二天界的辉煌之巅,踏上此途者,脚步未留回音,唯有星辰见证,勇者之旅,永恒无返……”
他的琴声在酒馆内轻轻荡漾,空气仿佛都为之一静。
伊露艾尔的目光越过人群,牢牢锁住了那吟游诗人。
“走。”曲终后,里昂立刻起身走向他,“那首歌,关于‘阶梯’……你听说过?”
吟游诗人抬起头,面容模糊,披风下露出一道被风沙刻出的瘦削下巴:“听说过。也唱过。”
“你知道它在哪里吗?”
“上一次听说‘阶梯’现世,是在北方边境,极恶之地的边缘。”他说完,耸了耸肩,“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知道。它就像风一样,不属于任何人。”
里昂沉默了一瞬,从腰包中掏出一枚银币,丢进他的琴盒里,“谢谢。”
两人离开了酒馆。
两人边梳理目前所知的情报边漫无目的在镇上游走,走了近半个镇子,伊露艾尔的肚子叫了起来。
此时他们正好停在一个拐角小摊前。老板是个蓄着短胡的中年男人,正忙着翻烤锅上的薄饼。炭火将他烤得通红,汗水顺着额角流下。
“要试试吗?辣椒放一点还是多一点?”他看着两人问。
“中等吧。”里昂递出铜币。
不多时,两张油纸包着的薄饼就递了过来,里面包着羊肉和某些香辛料,味道浓烈。
伊露艾尔小口咬着,脸上终于有了点轻松的神情。
“味道还不错。”
“吃这种东西就不能细嚼慢咽。”里昂大口咬下,带着些狼吞虎咽的劲头,“热的时候吃最香。”
“如果不是赶路,我还真想在这儿多待几天。”里昂说。
“你是想多吃几张饼吧?”伊露艾尔一边说,一边递给他自己的半张,“我自己吃不完。”
里昂笑着接过,没有推辞。
就在此时,一个破旧木车从一旁的街巷中缓缓推出。
一个佝偻的老妇坐在车后,满脸皱纹,笑容和善。
“旅人,吃点果子吧,新鲜的甜果子,不收钱。”她递出两个泛着水汽的水果,颜色鲜艳,看起来像刚从树上摘下。
伊露艾尔本能地想拒绝,但老妇眼神温和。
“谢谢。”她最终还是接过,点头感谢。
老妇目送他们远去,直到二人身影消失在街角,她的脸才缓缓变得平静无波。
她转身,推着那辆破旧的木车,穿过几条相邻的小巷,脚步依旧迟缓,却不再驼背,步伐沉稳得出奇。
巷子尽头,是一座几近崩塌的旧屋。她绕到侧墙,拨开一块松动的石板,一道狭窄的暗道露了出来。
老妇毫不迟疑地钻入其中,木板在身后重新合上,沙尘被震落,掩去了踪迹。
暗道尽头是一间石室,幽深而干燥,墙上残留着褐石镇旧代神殿的壁画,已斑驳不清。石室中央立着一座粗糙的石台,数根灰蜡在周围安静燃烧,火光极小,却异常稳定。
站在石台前的,是一位身披黑色长袍的女子。
她静静地立着,兜帽低垂,遮住了面容。银白色的发丝从兜帽边缘垂下,垂至胸前,在微弱火光中泛出淡淡冷色光泽。
老妇走上前,单膝跪地,低声道:“他们已知晓‘极恶之地’的传闻,正在搜集信息。”
女子沉默了片刻:“她有什么异动吗?”
“警觉,节制,没有外露。但她对镇上的气氛已有所察觉。”
“那男孩呢?”
“沉稳谨慎,对她保护极重。”老妇顿了顿,“他们似乎已意识到某种潜在的威胁,但还未察觉我们,要不要先除掉那个男孩……”
女子缓缓抬起一只手。
那只手白得近乎苍白,指尖极细,动作轻缓,却仿佛能令空气冻结般。
“无需出手。”她道,“他们还会继续走,等他们自己深入。”
老妇点头:“是否要继续监视?”
“去吧。”女子的声音依旧无波,“让镇上的耳目保持距离,别让她太快感觉到压迫。”
火焰晃动了一下,像是应声颤抖。
女子缓缓后退一步,身影重新退入石壁的阴影之中。
她的面容始终被某种力量遮蔽,无论角度如何,火光都无法照亮兜帽之下的轮廓。
片刻后,她的声音自黑暗中再次传出:“继续观察。无需接触。”
老妇起身,默默退出石室。脚步在石砖上回响,缓慢却令人心慌。
当那块松动的石板被再次掀起,外头的天色已近黄昏。
褐石镇的炊烟在风中升起,掩盖了一切不该存在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