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极恶之地冷得出奇。太阳尚未升起,天边只泛着一抹惨白。风沙裹挟着冰凉的尘土吹拂,像无数细小的刀片刮在裸露的皮肤上。
伊露艾尔和里昂默默前行,马蹄声被沙尘吞噬,只留下一道浅浅的行迹,很快又被风抹平。
这已是他们进入极恶之地的第二日。水囊的分量慢慢减轻,马匹也变得迟钝。周围除了沙丘和裂开的黑岩,再无半点生命的迹象。
就在日头攀升到地平线时,一处微微塌陷的沙坑吸引了伊露艾尔的注意。她勒马停下,眯眼望去。那里仿佛有一团破布般的东西,在风中微微颤动。
里昂也注意到了。他小心地接近,拉开布片。
是一个人。
一个中年男子,衣衫褴褛,脸颊深陷,嘴唇干裂,裸露在外的皮肤裂开血口,似乎已经濒临死亡。他的眼皮微微抖动,发出极其微弱的喘息。伊露艾尔皱了皱眉,目光冷静而警惕。
里昂沉默了片刻,还是半跪下来,从水囊里倒出几滴水润湿男子的嘴唇。中年男子的喉咙动了动,发出几声嘶哑的呻吟。
“还能救。”里昂低声说。
伊露艾尔皱了皱眉,低声道:“等等,里昂。”
她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声音冷静而干脆,“我们的水粮本就有限……”
里昂回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把手里的动作稍稍顿了顿。
风声在两人之间吹过,带来细碎的沙粒。伊露艾尔凝视着地上的男人片刻,眉间微微一动,最终没有再多说,只是收紧了握着弩柄的指节,目光警惕地守着四周。
里昂取出随身的急救药草,尽可能地为他处理外伤,又喂了些干粮碎屑。男人似乎渐渐恢复了些意识,眼睛微微睁开,目光浑浊而呆滞。
他看着眼前的两人,嘴唇颤抖着,发出微弱的声音:“……谢谢……谢谢……”声音微不可闻,但带着极深的疲惫和感激。
——
他们在一处略高的沙丘后安顿下来,简单搭起了临时避风的布幔。里昂给那个男人喂了更多水和碎粮,耐心地照料着。伊露艾尔保持着一定距离,手始终没有离开弩柄。
直到傍晚,夕阳把整个荒野染成熔金色,那人终于能稍稍坐起身。他的脸瘦削,胡须杂乱,神情里带着深深的虚弱。他用沙哑的嗓子开口:“……我叫欧文。”
伊露艾尔微微动了动眉毛,没有接话。
“谢谢你们……”欧文喘了几口气,声音断断续续,“我……我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了。”
里昂递过一小杯水:“慢慢来,不急。”欧文接过水,小心翼翼地喝下,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无比珍惜。
“能告诉我们,你为什么会独自一人来这种地方吗?”
他沉默了一阵,抬起头,看着火堆,对着火光自嘲般地笑了笑。里昂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听着。
欧文搓了搓冻得僵硬的手指,嗓音低哑:“我有个女儿……才七岁。生了场怪病,慢慢失去了知觉,连呼吸都会忘记……医者说撑不过冬季。”
火光映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投出深深的影子。
“有人告诉我,在极恶之地北方,有一种叫‘白骨花’的东西,生长在死人堆里,据说……可以救她。”
他顿了顿,咧嘴苦笑,露出缺了半边的牙齿。
“我……我信了。”
伊露艾尔默默看着他,眼神里看不出情绪。
欧文继续说道:“带着积蓄,带着希望,我一个人来了……可到了这里,我才知道,这地方不是人待的地方。”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怕惊动了某种无形的恶意。“这里的沙子像是能吃人似的,夜晚……夜晚总能听见什么东西在风里叫。”欧文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伊露艾尔和里昂,眼中带着哀求又带着卑微的光。
“让我跟着你们吧……我不求别的,只求……能找到白骨花……哪怕最后是死在路上……”
里昂与伊露艾尔对视了一眼。伊露艾尔神情冷淡,眉宇间带着犹疑,但最终没有说反对的话。里昂点了点头。
“可以,但你得听我们的安排。”
欧文连连点头,眼眶微微泛红,像是找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缓缓把手伸进破旧的衣服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件小东西。
那是一只旧怀表,银壳磨损严重。
怀表打开,里面嵌着一张泛黄的小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小女孩,扎着两条马尾辫,笑容灿烂,旁边是一个温柔注视她的女人。
欧文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照片,喃喃低语:“为了她们……我还不能死。”
火光轻轻跳动,投下破碎的影子。
空气中弥漫着干涩与绝望的味道。
——
夜色逐渐笼罩极恶之地。
风声渐起,沙粒拍打在帐篷布上,像细小而密集的雨点。
里昂轮流守夜,伊露艾尔靠着岩石闭目养神,而欧文则蜷缩在最靠近火堆的位置,怀抱着怀表,像个随时会被风吹散的影子。
没有人多说话。
一夜无言。
——
次日。晨曦刺破灰暗的天幕,带来微弱的光。三人重新整装,继续向北前行。欧文步伐蹒跚,但咬牙跟上。他几乎不曾抱怨,只是偶尔用粗哑的嗓音问一句:“还有多远?”
里昂总是简短地回答:“不知道。”
他们穿越一片片死寂的沙原,遇到更多风化的尸骨和被撕碎的废墟。
太阳像一颗即将熄灭的炉石,炽热又无力地照在他们背上。
欧文拖着沉重的脚步,咳嗽着,喘着粗气,但始终没有掉队。
有一刻,伊露艾尔回头,看见他用颤抖的手重新系紧水袋,动作缓慢却执拗,像是护着最后的希望。
那一刻,她的眼神复杂了片刻,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极恶之地,继续在无声中张开獠牙,等待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