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过灰白色的雾气,缓缓铺洒在极恶之地冰冷而破碎的大地上。夜的寒冷尚未散去,空气中弥漫着沙尘与血铁般的腥味。
伊露艾尔睁开眼,感到脸颊上覆盖着一层细密的尘土。她坐起身,目光第一时间扫向四周。营地一片狼藉。黑马瑟缩在一旁,鞍具散落一地。最显眼的,是那几条被利器割断的水袋带子,断口平滑、干脆。
昨夜的记忆涌入脑海,伊露艾尔眉头紧蹙。那群黑袍人诡异地出现,又诡异地消失,仿佛从虚空中来,又归于虚空。而唯一无法否认的证据,就是这空荡荡的水囊。
她站起身,拍去身上的沙尘,走向马匹,低头仔细检查。
里昂也醒了,走过来,神色凝重地看了一眼断裂的皮带。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不是梦。确实发生了。”
他拍拍自己腰间的水袋,轻轻摇晃。里面还有水。“幸好我们自己的还在。”他勉强露出一丝苦笑,“至少,不至于马上渴死。”
伊露艾尔没有回应,只是默默系紧了披风,检查装备。
欧文也醒了。
他动作慌乱地摸向怀里的水袋,摸到后如释重负地抱紧,但他的脸色却异常苍白,额角挂着未干的冷汗。他的手指死死扣着袋口,眼神飘忽不定,不敢直视里昂和伊露艾尔。
收拾完毕,三人继续踏上北行之路。沙丘连绵起伏,每一座都像褪色的墓碑。太阳从地平线缓缓升起,带着炽热而残酷的光。风沙无情地拍打着他们的面庞,每一步前行都变得沉重如铅。
伊露艾尔走在中间,里昂在最前方开路,欧文则在后,步履蹒跚。
几人没有交谈,只靠着各自微弱的意志支撑着前进。每次短暂停留,里昂都会抿一小口水,再将水袋紧紧系回腰间。伊露艾尔更加谨慎,甚至只是润了润唇。
欧文则一直紧抱着自己的水袋,动作僵硬而充满戒备。每当伊露艾尔或里昂靠近,他都会条件反射般往后缩一缩,眼神中闪过短促的慌张。
这种紧张气息,在炽热而枯竭的空气中尤其刺目。
中午时分,炽热的沙地反射着刺眼的光,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的气味。
伊露艾尔感到嘴唇已经开始干裂,呼吸时喉咙像在燃烧。她强忍着不适,维持着稳定的步伐。里昂走得更慢了,显然也在控制体力和汗液的流失。
欧文拖着脚步,身影摇摇欲坠,但每当有人回头看他,他便咬紧牙关,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他的手始终攥着那只早已干瘪的水袋,动作小心得近乎偏执。
炽热的空气像是熔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三人的影子在沙地上被拉得细长,像脆弱的蛛丝。
里昂时不时回头,目光越发凝重。他注意到欧文的步伐变得极不自然——不仅是疲惫,更多的是一种迟疑与焦躁。
太阳像一枚即将熔化的烙铁悬在天顶,暴虐地灼烧着一切。
他们穿过一片裸露的黑岩地带,碎石在脚下嘎吱作响。这里视野开阔,无处可藏,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就在这时,欧文突然停下了脚步。
“等、等一下……”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喘息。里昂回头,眉头微皱。伊露艾尔也停下,回头看向欧文。
欧文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汗水顺着下颌滴落。他抱着水袋,眼中闪烁着挣扎与绝望的光。欧文跌跌撞撞的走向伊露艾尔,口中模糊不清的念叨着什么……
里昂眼角余光捕捉到欧文的异样,怒吼出声:“小心!!”
欧文突然暴起,手中寒光一闪,带着撕裂一切的绝望扑向伊露艾尔!
里昂怒吼出声,猛地拔剑。
但欧文已经近在咫尺。
伊露艾尔本能地抬弩反击,动作快得惊人,但仍然慢了半拍。
短刀划破空气,刺入她侧腹,带出一道血花。
剧痛让伊露艾尔一瞬间身体僵直。
她咬紧牙关,反手扣动弩机。
短矢破空而出,扎入欧文的肩膀,将他击退数步。
里昂拔剑迎上,两人短兵相接。
刀刃擦过剑锋,发出刺耳的金属撕裂声。
欧文喘着粗气,力气惊人,动作却杂乱无章,全凭一腔破碎的意志支撑。
“不要怪我……”他低哑地喃喃,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在这种地方……想活下来……只能这么做……”
他再次挥刀,被里昂格挡。
伊露艾尔再次扣动弩机,一矢射出,擦过欧文的腹部,带出一片血花。
欧文踉跄后退,脚步虚浮,却仍不肯停手。
他抱头低吼,像是想把脑海中撕裂的理智强行压制。
“我不想……可我……我女儿还在等我啊……”
沙尘打在他的脸上,划出一道道血痕,但他仿佛感觉不到。
他咬着牙,再一次扑上。
里昂反击迟疑了一瞬。
那一瞬间,他看到欧文眼中流露出无尽的哀求与绝望。
短剑划开欧文的侧腹,血涌而出,但他依旧死死抓着刀柄,试图靠近伊露艾尔的水袋。
伊露艾尔一脚踹开他,弩机上最后一矢贴着他耳边飞过,钉入沙地。
欧文踉跄跪地,脸色惨白,嘴里喘着气,喃喃着:“我只是……想救她……只想救她啊……”
他哆嗦着伸手,再次爬了起来。
里昂沉下脸,低声说:“结束吧。”短剑寒光一闪,干脆利落。
欧文怔怔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前冒出的血。
手中的短刀无力地跌落在沙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跪倒下来,颤抖着伸手去摸腰间的水袋,但只摸到一片空虚。
口中低声呢喃着:“……对不起……梅琳……”
他缓缓倒下,砸在干裂的沙地上。
随着倒地,一只破旧的怀表从他怀里滚落出来。
锁链已经断裂,怀表啪地一声弹开。
照片翻落在地,被鲜血浸透。
照片上的女孩,扎着两条歪斜的马尾辫,咧着嘴笑着。
血迹模糊了她的脸,但那种天真依旧清晰。
风沙卷过,将血迹抹成一团模糊的红。
一切归于寂静。
只剩下风,掠过这片死寂之地,带走血腥的味道。
——
伊露艾尔单膝跪地,捂着腹部的伤口,鲜血从指缝间渗出。
里昂快步走到她身旁,小心查看伤口。
伤口不浅,但未伤及要害,简单包扎后暂时无碍。
确认她无大碍后,里昂沉默地走向欧文的尸体。
他俯身捡起欧文的水袋。
手一触碰,便觉不对。
水袋异常轻。
他解开袋口,翻转,只有几粒干涸的尘埃滑落。
眉头紧锁,里昂翻过水袋底部——一条细小而隐秘的切口赫然入目。
早就破了。
欧文的水袋里,早已没有一滴水。
“原来如此……”里昂低声喃喃。
伊露艾尔走过来,脸色苍白,却依然冷静。
她看着那破损的水袋,眼神复杂。
“他撑了很久。”
“撑到疯了。”里昂回答,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两人无言对视。
短短数秒,便已明白彼此心中的决断。
原路撤退,必须回到补给点,整理装备,重新再来,留在这里,只能等死。
里昂收拾好遗物,将欧文的尸体拖到一旁,用碎石粗略掩埋,这是极恶之地,能给予死者的最后尊严。
——
夕阳残破,天边只剩下一抹死灰色的光。伊露艾尔蹲在沙地上,默默缠好临时的绷带,里昂则在一旁收拾散落的装备,把干粮重新扎紧在马鞍上。
空气中漂浮着微微的沙尘,但还不足以影响视线。地面温度开始缓慢下降,冷意从石缝中渗出,夜晚即将到来。
里昂拍了拍马背,随口道:“等回去了,我还要去吃一次那个……什么来着?辣羊肉饼。”
他咧嘴一笑,试图用轻松的语气驱散刚才沉重的氛围。
伊露艾尔闻言抬眼,看了他一眼,难得地轻叹一声,嘴角露出一丝近乎无声的笑意。
“……希望回去的时候,那位大叔还在那里。”
气氛缓慢而迟钝地松动了一点。
然而就在这一刻,远处的天际,仿佛被一只无形巨兽撕开。
一条细小的、几乎察觉不到的暗影,从地平线的尽头迅速蔓延而来。
最初,只是微微的震动。
沙粒在脚边轻轻跳跃,马匹骤然扬起头,耳廓剧烈抖动,嘶鸣一声。
伊露艾尔警觉地抬头,还未及开口,耳膜便被一股低沉到令人心悸的嗡鸣压制。
然后,地平线彻底崩裂了。
五彩斑斓的风暴,如同天幕倾塌,从远方席卷而来。赤红、幽蓝、墨绿、漆黑,还有各种不属于人世的色彩在其中翻滚、蠕动,像活物一般。
风暴没有任何过渡地轰然压近,瞬息而至!
空气被抽空,呼吸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掐住。
烈风狂啸着撕裂了寂静的世界,所有尚未收拾好的物品一瞬间被掀飞,碎石和沙砾如子弹般横扫而来。
里昂眼中映出那片翻涌的、疯狂的色彩。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拉住伊露艾尔,低吼一声:“趴下!”
但风暴比他们的动作更快。
下一秒,天地湮没于一片混沌与咆哮中,光与影被撕碎,色彩在眼前疯狂旋转。
温暖的回忆、微笑的错觉、未来的希望,在这一刻全部被吞噬。
唯有风沙,刺破皮肤,撕扯灵魂。
世界,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