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旋涡从脚下撕裂开来,村庄的天幕如布料般被利爪扯碎。
倒塌的房屋,扭曲的村民,炽热的血浆与寒冷的雪交织着涌来,将里昂吞没。耳边传来孩童的啼哭与父亲临死前沉闷的呼吸,一声接一声,像是从心脏深处挖出来的。
他伸手去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握不住。
所有声音、画面、触感,在那一瞬间,化为彻底的虚无。
黑。
彻底的黑。
——
“……里昂。”
是谁的声音?
猛地睁眼。
窗外有阳光。
老榆树的枝叶被微风吹动,树影斑驳地洒在木质窗框上,熟悉的鸟鸣在窗外此起彼伏。他的房间一尘不染,火炉旁堆着整齐的柴火,母亲的针线篮还放在桌角。
“里昂,太阳都晒屁股啦!”安德鲁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带着一点笑意和一贯的粗声粗气。
他怔怔地坐了很久,直到安德鲁敲响了门。
“我不进去了啊,妈说她炖了肉汤,快来喝,别让我们等。”
脚步声远去。
一切恢复如常。
不,不能说恢复如常——这一切,和“之前”第一次进入幻境时一模一样。
太完美了。
从桌上的瓷杯位置,到床边挂着的布包形状,连窗台的尘埃都分毫不差。
里昂缓缓站起,走到镜子前,看着自己的脸。
没有憔悴,没有血污,没有在极恶之地中风餐露宿留下的疲态。
“幻境重置了……”他喃喃。
他明白了,这不是幻境失效了——而是它又给了自己一次“机会”。
让他忘掉刚才看到的痛苦与崩坏,让他重新开始,再次沉溺。
“我不会再信了。”
他低声说着,语气沉着而坚决。
但身体依旧有些颤抖。
——
走下楼梯,餐桌旁已坐着玛琳娜和安德鲁,食物热气腾腾,汤面上漂着切成均匀的胡萝卜片和香料。
母亲抬头看见他,微笑温柔:“早啊,今天怎么这么晚?”
“我做了你喜欢的煎蛋和牛肉汤,快来趁热吃。”
“……谢谢。”
里昂坐下,眼神警惕地扫视餐桌上的一切——颜色、气味、声音都完美得过分,甚至那只盘子边缘的细微缺口,都像是复制了记忆中的某一刻。
“里昂,今天打算做什么?”安德鲁问道,笑着递过一块面包。
“我打算去……墓地。”
两人没有一丝迟疑,玛琳娜只是点了点头:“小心点,别忘了多穿点,今天风有些冷。”
安德鲁笑道:“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了。”
他站起身,没有动餐盘里的任何一口。
母亲温柔地看着他:“早点回来,晚饭我还要做你小时候最爱吃的糖渍胡萝卜。”
那一刻,里昂的心狠狠一颤。
他记得,那是他五岁时病得最重的一次,母亲熬夜照顾他后,用当时最珍贵的糖和胡萝卜做的甜菜。
这种记忆,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
可这个幻境知道。
它不仅复制了他所渴望的现实,还翻阅了他灵魂中最深层的脆弱。
——
离开房屋的那一瞬,阳光洒在他肩头。
他漫步走向村尾的墓地,沿路的景色一成不变。
卡洛和卢卡斯在田埂边插着竹竿驱鸟,艾玛在地里观察作物的生长。每一个人都像剧目里上好妆的角色,笑容自然,目光干净。
可里昂知道,这一切的背后,只是一出被幻境的锈线缝出的傀儡剧。
“真是没完没了……”
他低声骂道,推开通往墓地的木门。
那块熟悉的墓碑立在风中,父亲的名字镌刻其上。
他蹲下身,指腹摩挲过那冰冷的石面。
“你死在我九岁那年,”他轻声说,“是被强盗杀的。哥哥当时被强盗吓破了胆,你是为了救他才……”
“不要再说了。”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他猛地回头。
“伊露艾尔”站在枯树下,目光漠然。
“不必再重复那些让你痛苦的事。”
“你又来了。”
“你何苦非要抗拒?”她踏前一步,语气像是在劝解,“你不配自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世界对你太残酷,而这里,能让你平静。”
“可这不是真的。”
“真实?”“伊露艾尔”轻轻一笑,“你说的真实,就是你和我在风暴中苟延残喘、被逼上绝路?还是欧文被逼疯在临死前发出的哭嚎?”
“你根本不懂。”
“我不是伊露艾尔。”她走近了,又恢复了那一身黑袍面具的打扮。
“但我懂你。”
“你的每一个选择、每一次后悔,我都知道。”
“你说得够多了。”
黑袍缓缓垂下,耳边传来低语:
“再问一次——你愿意醒来吗?”
——
风停了。
阳光照在墓碑上,影子却在摇晃。
里昂缓缓站起身,望向那人,声音平静:
“如果这就是考验,那你太小看我了。”
“我宁愿孤独死在真相中,也不要活在你的谎言里。”
“不愧是被‘我’选中的人……”随后黑袍人的身影如烟雾消散在风中。
周围的一切开始晃动、龟裂。
天空破开一条缝,裂痕如蛛网般向四周蔓延。
幻境,再也撑不住了。
空气如被抽离,整个村庄陷入诡异的静默之中。阳光不再洒落,天幕像破碎的镜片般逐渐剥落,露出下方如深渊般混沌的旋涡。
里昂站在墓碑前,静静看着裂痕从地面蔓延到脚边,没有退后。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伸出右手,按住了墓碑上那冰冷的名字,指节微微颤抖。
“我——不会再逃避。”
地面轰然塌陷,整片村庄像腐朽的画卷被火焰吞噬。燃烧的火焰并不炙热,反而冷冽得刺骨,一切在烈风中化为碎片、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