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大意了。
大意了大意了大意了。
大意了大意了大意了大意了99+。
脑子里不断循环这三个字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茉炘才在笼罩于自己身上的寒气中强行镇定。
莫之舟怕黑。
身为看着他长大的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点。
所以在黑暗中摸到有人在时,经验战胜了直觉,让她否定莫之舟会在这里的想法。
只是万万没想到,莫之舟会有一天,竟然不惜拿出自己的弱项加入与自己虚与委蛇的大戏。
是为了显得更真实吗?
但明知道茉炘和莫知行有一腿,还能忍着不适刷同情值,想要抓到可能没死的“莫知行”真的有这么重要?
他真的就这么恨我以前干过的事?
如果真恨得想要鞭尸,我再找具尸体伪装送给你当玩具不就成了。
当然,前提是等我拿到新身份离开。
黑夜浸染沉默,茉炘在心脏渐缓的跳动中想了很多。
原以为抱着自己的人会因为不喜欢和人接触自觉松开手臂,她忍着鼻尖拂过的痒意,让呼吸于胸口憋了好一会。
终于,当挨着颈侧的脑袋快要贴上皮肤时,茉炘忍无可忍地开了口。
“公主殿下真遇刺了?她伤势怎么样?有性命危险吗?”
黑暗无法让人看到浮于表面的情绪,动物嗅探危险的感官就会更加敏锐。
莫之舟没有说话,茉炘感受到杀气。
为什么会有杀气,茉炘也清楚。
因为她先开口关心的人不是已经展示脆弱的他,而是另一个他讨厌的人。
因此,莫之舟终于松开了手,她短暂结束了自己呼吸的窒息。
“你为什么不先问我?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靠着墙壁,茉炘借着黑夜的阻挡只需改变声音的腔调,脸上不再保持白日的怯懦,
“如果你想告诉我,你可以说给我听……
可这无法改变你和阿行关系不好的事实,我原以为你因为阿行,不想放我走便把我抓到这里,即使真相并非如此,我依然害怕你。”
她其实并不想听莫之舟的回答。
莫知行知道所有关于莫之舟的一切,但“茉炘”不知道,她只是在维持人设而已。
说出口的话,全是假话。
“伊莎贝拉从莫家离开就出了事,她的影卫身负重伤。皇室派人介入调查,伊莎贝拉趁这个机会将暗杀的事栽赃在我头上。
皇帝陛下下达口谕,在调查出幕后之人前,我将会被一直关在禁闭室。”
莫之舟的解释低沉。
如果不是足够了解他的人,很难想象白天沉默寡言的青年,会是黑暗中这个脆弱声音的主人。
茉炘看不见莫之舟的脸,但她知道莫之舟脸上一定是如同机械般的冷漠。
他说的也是假话。
起初听到伊莎贝拉遇袭时,她只以为是莫之舟想抓人的借口。发现莫之舟真在警局里呆着,她才确定伊莎贝拉是真出了事。
但事实并没有莫之舟说的那么严重。
帝国对外宣称皇帝陛下对伊莎贝拉这个小女儿宠爱有加,事实上却压根没有上过心,更不会因为伊莎贝拉出事就惩罚莫家未来的继承人。
莫之舟会在这里呆着。
一是为了蹲自己,其次,恐怕是做给派出刺客的幕后之人看的。
茉炘想的很清楚,回答仍旧按照能刺激莫之舟的雷点踩。
“那公主殿下的伤严重吗?”
话音落下,黑暗中的人再次靠近,茉炘感觉自己脸上的绒毛已经浮出一层冰渣。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一个和你没有关系的人?”
微风抚过耳畔,钻进耳道中。
莫之舟的声音挨得太近,近的嘴唇恍若下一秒就能咬在耳朵上似地。
耳垂发烫,叫原本不当回事的人浑身一麻。
说的好像我这个明面上只和莫知行有关系的人,和你很熟一样。
有本事你把占了“行舟远止”这个号的秘密说出来,说“这些年和你聊天的人一直是我”。
茉炘试图通过腹诽转移注意力。
想法归想法,求生欲望正在她的潜意识中疯狂警告。如果回答错误,贴着耳朵的小兔崽子可能真会咬人。
茉炘小声道,
“公主殿下的伤好不了,我们岂不是要永远背着伤害公主的罪名关在这里……”
冷气随即又洒在她的耳畔。
“司棋会找到真凶的,你不用担心。”
因为害怕黑暗,莫之舟透着凉气的身体再次贴近,让茉炘只觉刚回复的一点体温又被剥削。
奇怪的是,身体的温度在下降,但耳垂的温度却在上升,连带着脸也是。
贴耳朵说悄悄话的事,她和莫之舟也不是没有过。但现在这个身体,却能将一点轻微的接触捕捉的格外敏感。
敏感的,想踹一脚现在压在自己身上,应该称得上是在占便宜的人。
“伊莎贝拉说我想杀大哥的事,我可以解释。”
莫之舟毫无占便宜的自觉,他还在兢兢业业地卖惨。
“小棋和我说了。”
茉炘撇过头,远离毛绒一样的头发擦过自己脸侧的痒意。
“茉炘,我从出生起就缺失感情。”
莫之舟再响起的声音让茉炘蓦然闭上了嘴。
夜色中只剩下青年一人轻轻的低语。
“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每个人都能从神经元得到的情感反馈,我都无法感受,我所能见的一切只有理性,一切发展都能用客观的数字演算出来。
所以我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受伤会哭,见人就笑,又为什么会在没有受伤的时候流泪。
不能理解,自己演算出的结果总会出现因为感情而存在的‘变数’。”
沉默再次降临小小的格子间,莫之舟伸手环在茉炘腰上。
“大哥和我不一样,大哥是健全的,在我眼中,他甚至比任何人更会理解感情控制感情。”
发现对方没有反应,他继续道。
“我想成为像大哥一样的人,于是我一直在学习大哥。学习行为逻辑并不意味着了解,大哥说我不过是照虎画皮。
无法弥补的缺陷,让他知道我不会恨他,所以他能毫不犹豫地将我卖给别人,只为了换另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莫之舟的手不由捏紧,他脑袋微垂,靠在茉炘的肩上,
“常人以血脉相依,大哥却能将我弃之不顾。也是那一次,我感受到了愤怒,感受到了强烈的想要报复大哥的想法。”
“大哥并没有当回事,他说如果他真的能让我愤怒,那就让我以愤怒为果实和他进行一场游戏。
要是有一天,我能杀了他,他就承认我的愤怒,承认我不再缺陷,承认我是个正常人。”
“现在我做到了,但我也后悔了。大哥毕竟是大哥,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手足,我找他是想为我伤害他的事道歉。”
茉炘侧头,看不见莫之舟的表情,但听他声音哽咽,
“茉炘,如果大哥真的还活着,如果他知道我的决心,会不会选择原谅我的鲁莽?
又会不会,在外人和我之间选择一次有缺陷的我呢?”
“我不知道。”
黑暗沉寂,茉炘抬起手,放在莫之舟的背上。
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知道。”
死亡,并不是这场游戏的最终目的。
只有为另一人迟迟没有开出的枪,为死亡流出的眼泪,为此诞生的感情,才是莫知行开始这场游戏时真正想要留下的。
可是,正是有所期望。
才会对黑暗中倾诉的现在,对身边到底还是靠经验累积看着像人的莫之舟而感到失望。
但这样的话,在现实面前。
茉炘想,自己永远无法说出口。
她无法操作这场游戏持续到那份感情诞生的一天。
毕竟只是莫家人精心培养出来充当“大少爷”这一角色的自己。
唯一的出路,只有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