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话 破晓1
接到女儿出事消息的瞬间,易艳玲感觉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疼得几乎窒息。她来不及做任何犹豫,手忙脚乱地丢下手头堆积如山的工作,心急如焚地朝着G城奔去。一路上,各种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疯狂盘旋,那些女儿可能遭遇危险的画面,如噩梦般反复上演,恐惧与担忧如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
抵达G城后的这几天,易艳玲高悬着的心才总算稍稍落回了原处。看着韩璐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面前,她心头密布的阴霾也一点点消散。虽说韩璐暂时还被限制在G城,不能离开,但只要女儿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对易艳玲而言,这就是当下最大的安慰。
神盾局对韩璐的照顾还算细致入微,他们心里门儿清,后续还有不少棘手难题,韩璐的协助至关重要。所以在行动限制上,只要韩璐不离开G城,基本不会受到太多约束,只是出入时,会有保镖守卫紧紧跟随。
今天,韩璐去看望了一下唐政,见他恢复得不错,她心里的大石头也落了地,难得感到一身轻松,便想着带母亲到G城神盾局临时办公点附近的街区逛逛。
路过一家挺别致的港式茶餐厅,里面的一些装修氛围让韩璐不禁想起小时候跟父亲一起过去XG的情景,便向母亲提议进去坐坐。刚进门没多久,天上便突然下起了大雨。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茶餐厅的玻璃上,敲出密集的鼓点。
韩璐坐在桌前,盯着母亲用吸管戳碎杯里的最后一块冰。冻柠茶那深褐色的液体里,青柠片像是突然被惊醒,翻了个身,露出背面被泡得有些发白的纹路。
韩璐看着这一幕,恍惚间,仿佛回到了父亲失踪前的那个夜晚,当时她在书房看到的、那拍摄下来的扭曲极光照片,和眼前的景象竟莫名重合,一时间,往昔的回忆如汹涌的潮水,将她彻底吞没。
“妈,我想加入神盾局。”韩璐的声音不算大,在邻桌噼里啪啦的麻将洗牌声、人们的谈笑声,以及茶餐厅里嘈杂的背景音乐交织的喧闹里,却像一记炸雷,直直地在易艳玲心里炸开。这一瞬间,周遭的一切纷扰都被隔绝在外,只剩下女儿这句话,在她耳畔不断回响,震得她大脑一片空白。
易艳玲的玻璃吸管“咔嗒”掉进杯里,溅起的水珠打湿了她刚涂完指甲油的指尖——那是神盾局安排的宾馆楼下匆匆做的,豆沙色甲油边缘还沾着没擦干净的死皮。
“你说什么?”易艳玲故作镇定,脸上神色未动,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佯装没听见,问了一句。
易艳玲的瞳孔猛地收缩。当她听到女儿这个要求时,瞬间把这刻的时空记忆拉回十几年前,紧皱的眉毛勾勒着揪心与苦涩。
韩璐瞬间捕捉到母亲眼底深处的慌乱与不安,心中的忐忑也随之陡然加剧。此前她就料到,母亲不会轻轻松松、满心欢喜地答应自己的请求。可当亲眼看到母亲难以掩饰的惊慌失措,她更加确定,这个决定恐怕很难被母亲接纳,弄不好还会深深刺痛母亲的心。
然而即便如此,韩璐也不愿轻言放弃。对父亲的探寻欲在她心底翻涌,她渴望了解父亲更多,渴望循着蛛丝马迹追寻父亲的踪迹,倘若还有一线生机能救父亲,那便是她当下最迫切的愿望。因此,她暗下决心,一定要说服母亲。
“我想加入神盾局!丽姐邀请我加入她那个部门!”韩璐心中忐忑,眼睛眨动间,眸光里带着一丝悀恸与犹疑,不过很快,坚定之色就慢慢浮现。她注视着易艳玲,易艳玲脸上露出微微动容的慌乱神情。周围人声嘈杂,韩璐不由得提高了嗓门,让自己的话语更清晰,也让那份坚定更具力量。
易艳玲下意识放下手,暗暗握住手腕上的银镯。这镯子是她结婚十周年时韩国成送的,此刻,随着她剧烈的呼吸轻轻晃动 。“你加入他们做什么?女孩子家的,去那种地方。你只要好好学习就行了!”易艳玲声音发颤。她太了解自己女儿了,这孩子一旦认定要做的事,就一定会坚持到底,旁人很难阻拦。
“神盾局里有爸爸的所有资料!”韩璐的声音盖过厨房传来的油锅爆响,“只要我加入他们,我就可以更了解爸爸失踪那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够了!”易艳玲听到韩璐提起韩国成,那永远消失的恋人,那无尽的黑夜里的悲伤再次翻起。她猛然激动地拍向桌面,震得糖罐跳起来,银色方糖撒在桌面,像极了北极冰原上散落的浮冰。
她猛然站起身,再次拍打向桌面,双眸止不住湿润,塑料叶片在头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知道那些有什么用?就能让时光倒流吗?能让你父亲回来吗?那些东西对我们还有意义吗?”
韩璐目瞪口呆地紧盯着母亲,在她的记忆中,这样的场景前所未见。在她的印象里,母亲一直是温柔似水、温文尔雅的形象,无论面对怎样的困境,都能处乱不惊,从容应对,沉稳又冷静。可今天这场讨论,就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无情地揭开了母亲心底最柔软、最不愿触及的伤疤,让她彻底失去了往日的冷静。
望着母亲失态而激动的模样,韩璐心里一阵刺痛,愧疚感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缓缓垂下眼敛,声音低得如同喃喃自语:“爸爸一直在追寻的到底是什么,我真的很想知道!”
雨声突然变调,转为黄豆大般的暴雨,噼啪啦地砸在遮阳棚上。
韩璐看着母亲发红的眼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韩国成留给她的手表,“我觉得爸爸应该还活着!他现在就像困在某个地方,等着。。。。。。等着我去救。。。。。。”
“等着什么?”易艳玲突然蹲下身,打断韩璐的话。
她紧紧地抓住女儿放在的膝盖上的双手,指甲掐进校服布料。“等着看你像他一样消失在北极?极光里?还是等着妈妈像收拾他的遗物那样,整理你的校服和那些无聊的勋章吗?”
易艳玲的声音哽咽,从口袋里摸出已经被揉得皱巴巴的纸巾,却怎么也擦不干不断涌出的眼泪。“去年冬至你发烧,喊着‘爸爸在冰里挥手’,知道我怎么过的吗?我抱着你的枕头坐在书房,把他的旧毛衣裹在上面,假装你们都在。。。。。。”
韩璐看着母亲这悀恸的瞬间,突然想起十岁那年的台风天,易艳玲也是这样蹲在地上,把吓得发抖的她护在怀里,用体温焐热她冻僵的手指。此刻她西装裤膝上沾有洒落的油渍,却比任何制服都更让人心碎。
“只要加入他们,可能也许。”韩璐的声音轻下来,却被要被暴雨砸窗的尖锐响声撕碎般。“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那我就用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的概率求你!”易艳玲突然抱住她的腰,脸埋在她的衣服褶皱里,声音闷得像浸了水的棉花。
“你爸爸刚走后的那些日子,我每天数着冰箱里的冻饺子过日子,生怕哪一天连给你煮饺子的力气都没了。。。。。。”她的泪渗进韩璐的裙摆,带着体温的湿热。“别让妈妈的世界里,连最后一点会动的温暖都结冰,好不好?”
茶餐厅的挂钟在暴雨声中敲响三点,韩璐感觉有冰凉的水珠落在手背上——分不清是母亲的泪,还是从漏雨的天花板滴下的雨水。
她看着桌上被泪水洇湿的方糖,慢慢化溶软滩在桌面,却让易艳玲腕间的银镯愈发清晰,那上面刻着的“H&Y”缩写,是父母结婚时的定情信物,此刻正随着母亲的抽泣轻轻撞击,像极了北极破冰船撞上浮冰的声响。
“求求你,不要只留下妈妈!好吗?要是那样,要是那样的话,我害怕我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她的声音沙哑,却死死攥住女儿的手腕,仿佛稍一松手,就会失去最后一块没被时空裂缝吞噬的拼图。
韩璐的瞳孔骤然放大,怔怔地凝视着紧紧抱住自己的母亲。窗外,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凌乱的水痕,将外面原本完整的世界,切割成一片片破碎的光斑,好似此刻她混乱不堪的内心。
母亲颤抖的身躯,悲痛的呜咽,声声入耳,那是无助的恳求。父亲毫无预兆的消失,留下的谜团重重,如同黑暗中无尽的深渊。而那若有若无、缥缈不定的解救希望,却又像是寒夜中唯一闪烁的烛火,是这被极夜笼罩的世界里,仅存的、属于人间的温度。
这千头万绪一股脑地涌上心头,韩璐只觉得脑袋像是要炸开一般。心中的天平在亲情的眷恋、未知的真相与渺茫的希望之间剧烈摇摆,每一端都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一时间,她只觉自己仿佛置身于风暴的中心,难以做出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