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话 物非人非2
消毒水的气味在走廊尽头凝结成雾，韩璐的运动鞋底蹭过地砖，发出黏腻的声响。紧急住院病房里，电子屏闪烁着“重症监护”的刺眼红光。
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尖锐起来，韩璐坐到床边时，看见母亲手腕上蜿蜒的灰紫色纹路。那是伪人基因共振的痕迹，此刻正顺着静脉爬向心脏，像无数条细小的蛇在皮肤下蜕皮，正以缓慢的速度正在蚕吞她母亲的生命。
韩璐瞪着母亲办公室的监控录像画面，坐在那里都不知道重复播放了多少次，手里的手机已经严重发烫。
画面中，穿藏青色西装的易艳玲正全力营救身边的同事。直到最后，在母亲逃生的门前，母亲英勇地手持消防斧死守最后一道防线时，韩璐听见母亲喊出“走！”的尾音，被某种湿软的撕裂声骤然切断。
那一刻，韩璐的心彻底碎了，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感觉格外不好受。她扪心自问，如果自己身处那样的境地，很可能也会做出和母亲一样的决定、采取一样的行动，这让她无法过于责备母亲的行动与选择。
可站在女儿的位置，想到母亲的安危，她又忍不住想极力劝说母亲快跑，别管那么多！！！逃啊！她对着手机屏幕里的录像，在心底明知已经是无力地呐喊，眼泪又忍不住涌了出来。。。。。。
伪人蜷曲的指爪穿透防火板的瞬间，母亲的身体像被线扯着似的横挡过去，白衬衫后背炸开一团血花。在那刹那间，那一个画面似乎连同她的心一起贯穿般。
“你说神盾局是什么地方？不要去那么危险的单位！可。。。可。。。你。。。”韩璐实在控制不住，再次失声痛哭！她攥住母亲冰凉的手指，紧紧地掐着对方掌心，仿佛下一秒放手便成永别一般。
忽见易艳玲脸上有水珠滑落，韩璐的泪珠早已断了线似的滚落，一滴滴砸在白色床单上，晕开一小片灰色的湿痕，渐渐洇透了布料。她的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先是细微的轻颤，很快就连成了一片，像寒风中被揉皱的纸，每一次起伏都带着压抑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断断续续地涌出来。
她猛地想起十二岁那年，自己在奥数竞赛现场突然晕倒，醒来时正撞见母亲在走廊里拉住医生，声音抖得像被狂风卷着的枯叶：“她有低血糖啊！怎么能让她空腹考试？”那带着哭腔的争执，尖锐又破碎，此刻仿佛还在耳边嗡嗡作响，撞得她心口一阵抽痛。眼泪更是汹涌得止不住，顺着脸颊淌进嘴角，又咸又涩，而肩膀的颤抖愈发剧烈，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掀翻在这片绝望的空白里。
韩璐回想起小时候遭遇的诸多事故，每一次，母亲都在她身后成为坚实的后盾。可此刻，当母亲遇上危难时，她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你总说危险！”韩璐的鼻尖蹭过母亲手背上的针孔，轻轻抬头凝视着母亲苍白的脸颊。“可你自己站出去的时候，想过我吗？”
监护仪的曲线忽现细微起伏，易艳玲的手指在韩璐掌心里仿佛轻轻动了一下。
“丽姐。。。。。。我妈妈。。。。。。还能坚持多久？”韩璐的声音碎在颤抖的呼吸里，输液管随着她起伏的肩头轻轻晃悠，管身上倒映着天花板惨白的白炽灯，晃得人眼晕——像极了母亲出事前那几天的晚上，她们爆发的那场争吵时一样。
那时她还是念念不忘想加入神盾局，话刚出口，易艳玲的脸色“唰”地沉了下来。没等韩璐再说什么，母亲猛地从墙上抓起父亲那枚嵌着红绸的光荣勋章，“啪”一声狠狠摔在餐桌上。勋章撞在玻璃桌面，发出刺耳的脆响，边缘磕出个小豁口，在灯光下闪着冷硬的光。
“我见过太多把使命当筹码的蠢货！”易艳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音的尖利。“他们的家属最后都在领抚恤金！你爸就是其中一个！”她指着那枚勋章，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胸口剧烈起伏着，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下来，砸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你要走他的老路吗？啊？要我再捧着一个盒子哭吗？！”
那天晚上，母亲的哭声像钝刀子割着韩璐的心，每一声都带着血。她张了张嘴，所有辩解都堵在喉咙里，最后只能在母亲几乎崩溃的恸哭中，把那句“我想寻找父亲。。。。。。”咽了回去，再一次默默低头妥协不再过多言语。
一直默立在韩璐身后的王丽，肩线绷得笔直，即便此刻满心为难，声音里仍带着军人特有的沉稳克制：“韩璐，杨院长那边盯了你母亲的情况很久——这样的情况还真是首例，变数太大，我们对这病毒的认知还停留在摸索阶段，病情又一直反复。”
她抬手按了按耳后隐蔽的通讯器，指尖在战术手套边缘碾了碾，想尽量用最精准的措辞：“杨院长的判断是，没有先例可循。乐观些说，治疗方案可行的话，或许能撑两三年；但如果恶化速度超出预期。。。。。。最快，可能就两三个月。”
话音落地，王丽的目光掠过韩璐颤抖的背影，落在病房门上那道加密锁的微光上，她的唇线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作为军人，她习惯了用数据和行动说话，此刻却只能递出这样一个模糊又残酷的区间。
这样的答复之后，是一段仿佛格外漫长的死寂。整个房间里，除了医疗仪器规律运作时发出的细微声响，似乎连呼吸声都消失掉。
“我妈妈就没机会恢复过来吗？”片刻后，依旧埋头握着母亲手的韩璐，头也不回地低沉问道。
王丽对面这样的问题甚是为难，但她还是如实回答道：“这样的机会我不敢说绝对没有，但目前来说，可能性很低。。。。。。”
“这病毒是不是跟肖帅有关？”韩璐眼敛低垂，肩膀微微垮着，闷着头继续追问道。
王丽听到这个问题，微微一怔，心中暗忖：这可能不止跟肖帅有关，也许跟‘你’也有关。她稍缓片刻才回答：“恐怕不只是有关那么简单。据我们研究，肖帅身上出现的变化，其背后所用的生化技术极可能与这病毒属于同一门类。”
这些信息，原本属于高度保密的内容，但王丽心里清楚，对韩璐并没有保密的必要。很明显，韩璐也是局内人，说不定她自身发生变化的核心原因，也与这些事情息息相关。
片刻的素静中，韩璐缓缓抬起头，直起身子，目光放空，似仍在思索。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她转向王丽，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丽姐，我决定加入神盾局，并且全力配合你们的研究。但我有一个条件——你们必须尽最大努力救治我妈妈，能做到吗？”
王丽清楚韩璐此前抗拒加入的缘由，此刻她做出这样的决定，无非是曾经的顾虑变成了如今不得不迈步的理由。她太能理解韩璐此刻的复杂心境：面对昏迷的母亲，明知这或许违背了母亲的意愿，却又不得不独自扛起这份抉择——因为眼下，这似乎是能救母亲的唯一出路。
而韩璐的心中，早已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母亲就这样离开。哪怕要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最终会违背母亲的意愿，她也要拼尽全力，让母亲重新康复过来，这个念头在她心底无比清晰而执拗。
她望着病床上的母亲，无声地呢喃，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裹着滚烫的期盼：‘妈妈，我现在做这个决定，无关什么伟大的使命。我只是简简单单地希望您能苏醒，再次。。。。。。再次陪在我身边。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