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话 物非人非3
母亲手腕上的灰紫色纹路似乎淡了些，她俯身擦掉眼角的湿痕，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监护仪的滴答声里变得异常平静：“妈，等你醒了，我要吃你做的萝卜炖牛腩。咱约定好啦！”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漏进来，在母亲苍白的脸上切出明暗交错的条纹，像某种未完成的拼图，而韩璐知道，她们母女的轮廓，从来都严丝合缝地嵌在同一块性格模板里。她们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就认输的，韩璐知道她母亲也在努力地对抗着病毒的入侵。
王丽轻轻带上门的声响渐渐消散后，病房里重归沉寂。韩璐仍一动不动地守坐在母亲病床边，指尖还残留着被单上微凉的触感。窗外的天光一点点淡下去，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斑驳的墙面上，像一段无声的叹息。她就这么坐着，直到窗外彻底浸染上墨蓝，才缓缓起身，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沉睡的人。
推开病房门的瞬间，走廊里昏黄的灯光斜斜切进来，恰好照见房侧墙根下的动静——一只手正无意识地摩挲着墙皮，指节在粗糙的石灰面上蹭出细微的声响。
韩璐脚步一顿，抬眼望去，宋晓波笔挺地站在那里，脊背绷得像拉满的弓弦，蓝白正装的领口系得一丝不苟，这似乎是某个组织的制服，倒像是要接受什么庄重的检阅。他显然没料到门会突然打开，眼神慌了一下，喉结滚动着正要开口。
韩璐已经下意识地抬手挡在眼周，掌心撞上温热的皮肤，才惊觉自己的眼圈略显红肿，只能以此掩饰尴尬。
“你怎么在这里？”她的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尾音微微发颤。
宋晓波猛地收回手，插进制服口袋里又觉得不妥，抽出来在身侧摆了摆，最后索性挠了挠后脑勺，嘿嘿笑起来：“我啊？刚好路过。你呢？怎么这么巧？你也在这里？”笑声像被掐住的气球，越来越弱，最后变成几声干巴巴的“啊呵呵呵”。
韩璐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这人平时当班长时，站在讲台上布置任务条理分明，连谁的作业没交都记得分毫不差，怎么此刻倒像个没头苍蝇？她舒了口气，嘴角牵起一丝无奈的弧度：“别傻了，这里是死胡同，你要路过到哪去？难不成是要踩着墙根上天窗？”
“啊哈哈哈！”宋晓波的笑声陡然拔高拉尖，又慌忙压低。“被你发现了……天窗确实挺漂亮的，傍晚时夕阳照进来，像铺了层金箔，我想再看两眼。”他说着，还煞有介事地抬头瞟了眼走廊尽头的窗，玻璃上沾着的灰尘在灯光下看得一清二楚。
韩璐见他梗着脖子强装镇定的样子，倒觉得有些可爱。平时那双总带着锐气的眼睛，此刻像蒙了层雾，连耳尖都悄悄泛起红。她又白了他一眼，语气却软了下来：“别装了。你是来看我妈？”
“嗯嗯！”宋晓波连忙点头，像是终于松了口气，眼神瞬间恳切起来。“伯母怎么样了？”
韩璐这才放下挡着眼的手，露出眼下那圈明显的红肿，像落了两朵被雨打湿的红玫瑰。她没说话，只是缓缓转过身，沿着走廊慢慢往前走。长裙摆在身后轻轻扫过地面，带起一缕淡淡的清味。
宋晓波从侧面看过去，能清晰地看到她颤动的睫毛，还有被泪水浸得发亮的眼底，便大概知道情况，也就不再多问。他放轻脚步跟在后面，声音放得又柔又缓：“放心，伯母一定吉人天相。”
韩璐抬手，白皙的素指轻轻按在眼角，指尖沾了点湿润的凉意。她顺手将耳边散落的一缕碎发捋到耳后，露出小巧的耳垂，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粉。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暖融融的。她侧过头，对宋晓波轻声说：“谢谢。”
“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说。”宋晓波往前凑了半步，眼神亮得很，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神盾局跟我们公司有合作项目，真要开口，他们肯定会尽力配合的。”他说话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点自信的笑意，看着倒不像是在说大话。
韩璐摇摇头，脚步慢了些，声音轻轻的：“不用了，丽姐已经答应会尽力医治我妈妈的。”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随便麻烦别人，尤其是欠人情这种事，总让她觉得心里不踏实。
“那。。。。。。好吧。”宋晓波的声音低了下去，脚步却没停，依旧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走廊里本应该只有韩璐一道沉默的影子，此刻被他的身影轻轻叠上，两个影子在暖黄的灯光里拉得忽长忽短，倒像是彼此有了个伴。
韩璐用眼角余光瞥见他亦步亦趋的模样，那份不刻意打扰的陪伴像温水漫过心尖，慢慢熨消了方才的酸楚。心里暖起来的地方，连带着唇角也褪去了几分干涩，透出点自然的润色。她脚步微顿，侧过脸轻声问：“晚饭要一起吗？”
宋晓波眼睛倏地亮了，像被点燃的星火。韩璐主动开口邀约，这可是稀罕事。他几乎是立刻挺直了背，声音里都带着雀跃：“好啊！晚上你想吃啥？”说着，赶紧两步并作一步赶上前，凑到她身侧，鼻尖几乎要碰到她肩头长裙衣袖，一股淡淡的体香味里，竟掺着点她发间洗发水的清香。
“你定吧。我现在没什么想法。”韩璐的目光落在走廊尽头的窗台上，那里摆着盆蔫蔫的绿萝，叶片上还沾着层薄灰。
宋晓波立刻秒懂。这种时候，她哪里有心思挑拣吃食，不过是想找个由头让自己稍微松快些。他挺直腰板拍了拍胸脯，语气里满是笃定：“那好，交给我，保证不让你失望。”
韩璐这才转过头，嘴角牵起个浅浅的弧度，眼里像落了点碎光：“你说的啊。要是让我失望了，怎么办？”
“你说咋办就咋办！”宋晓波答得干脆，仿佛不需要思考般，往前凑的势头带了点莽撞，鼻尖几乎要擦过她脸颊时，慌忙往回缩。
韩璐望着他这副窘迫模样，素白的手指轻轻点了点下巴，身子微微前倾，眼尾挑着点俏皮的笑意：“那我说啊。。。。。。要是我不满意，你就脱光了在这儿‘果奔’三圈，怎么样？”
宋晓波一听这话，脸刷地涨成了番茄色，眉心瞬间拧成个疙瘩，嘴角却还强扯着笑，活像吞了颗没熟的青梅：“姑奶奶，又来这招？你总不能把这梗玩一辈子吧？”
韩璐被他这副上蹿下跳、气急败坏的模样逗得彻底破功，肩膀微微颤抖，嘴角弯成清亮的月牙，连眼角的红痕都染上了笑意：“哈哈！这还真就偏要玩一辈子！怎么样？这梗你这辈子都别想甩脱啦！”
笑声像风铃似的在走廊里荡开，驱散了不少沉闷的消毒水味。
“别啊——”宋晓波拖长了调子，故意垮下脸来，双手在身侧胡乱摆着，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可眼底却藏着细碎的光——多久没见她这样开怀大笑了？别说玩梗，就是真让他做些什么，只要能换她此刻舒展的眉梢，他都是心甘情愿。
韩璐笑着笑着，渐渐收了声，眼角还沾着笑出来的水光。纵使家里遭了这般变故，她骨子里也并不是一个拧巴的人，更不是怨天怨地的性格，她选择勇敢向前，积极面对。
而宋晓波这阵恰到好处的插科打诨，像给紧绷的神经松了松弦，心里那片积着灰的角落，竟透进了点暖光。她抬手抹了把笑湿的眼角，语气轻快了些：“走了，不是要去吃饭吗？再磨蹭店家都要打烊了。”
宋晓波立刻顺坡下驴，忙不迭点头：“走走走！保证让你满意，绝对不用‘果奔’！”说着快步跟上，脚步都带着雀跃的节奏。
两人有说有笑地并肩走出住院部大楼时，晚风刚好卷着片梧桐叶飘过来，擦过韩璐的发梢。宋晓波眼疾手快地伸手接住，叶面上的纹路清晰得像幅地图。
“往这边走。”他扬了扬手里的梧桐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