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群眯起眼睛，审视着倒在地上的梦。房间里的齿轮依旧在低鸣运作，空气中的机油味让他感到一丝恍惚。
“说吧。”
他的声音冷淡无波，像是在宣判。
梦咳嗽了一声，依旧半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得像是透明的纸。他抬眼看向亦群，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想说点什么风凉话，但对方的目光让他识趣地收起了那点讥讽。
“你果然猜到了。”
梦轻轻叹息，闭上眼睛，像是回忆，又像是在权衡措辞。
“没错，那次背刺行动的幕后主使，就是埃妮斯·德罗蒙。”
亦群的指节在武器柄上微微收紧，但他没有插话。
“五年前，你失联之后，先驱队内部一片混乱。”梦缓缓说道，“你知道的，在那片镜面世界堵在开拓的路上，我们原本就已经走投无路，而你的‘消失’更是彻底引爆了队伍中那份积攒已久的不安。埃妮斯抓住了这个机会。”
“她当时是怎么做的？”亦群低声问道。
“很简单。”梦耸了耸肩，“她召开了一次内部会议，在会议上，她让所有人信任她，相信她与这件事无关，并且强调不能因为你消失了就放弃开拓。”
亦群冷笑：“这话正常人会信？”
“不会。”梦无奈地笑了笑，“但如果脖子上架着一把刀的话...再离谱的提案，也有可能赢得满堂喝彩。”
亦群沉默了片刻，随即开口命令：“解除对童帆小队的控制，并交出你所保管的那一枚秘钥。”
梦缓缓摇头，叹了口气：“亦群，我的秘钥早就被埃妮斯夺走了。我一旦主动向下，就再难顶着上层的压力重返高层。”
“你早该清楚这一点。”梦望着亦群的眼神带着几分复杂，“如果当初你能果断一点，彻底抛下旧世界，也就不会给埃妮斯可乘之机。”
亦群不理会梦的马后炮，只是冷声说道：“调出第二层的各处监控。”
梦苦笑了一下，但没有反抗。他缓缓抬手，操控自己的系统控制台，片刻之后，蒙灰的墙面撤去，藏在后面的屏幕亮起，浮现出第二层各处的影像。
“告诉我，这里在进行什么。”亦群的目光扫过屏幕。
梦沉默了片刻，最终开口：“‘兽人竞技’。”
屏幕上的画面展现了一个个战场，战场中央，是一群被开拓者们收服、操控的兽人，让它们彼此撕咬，互相厮杀，血肉横飞。而在战场之外，则是为数不多的开拓者们，目光冰冷，他们会为了生存逐渐习惯这一切。
亦群的拳头攥得更紧。
“开拓者们操控兽人，在战区中自相残杀。”梦的声音低沉，“战斗中产生的魔兽遗体会被回收、上供，变成寿命资源。至于败者，会被送往一片安定的区域，过上平凡的生活。”
“...所以，你是在安慰自己，你其实是在给那些失败者一条生路？”亦群的语气透着浓烈的愤怒。
梦微微一顿，随即缓缓说道：“只有失败者，才会真正懂得安稳的可贵。亦群，你能猜得到对吧？再往上走，任谁也不会好过，埃妮斯的执念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的。”
亦群没有说话，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屏幕。
“而胜者呢？”他低声问道。
“被我举荐到上层，会有专人下来领走他们。”梦坦然回答，“埃妮斯还在和镜像打仗，她需要大量的战争耗材。”
亦群的呼吸微微加重，拳头无声地收紧。他的目光扫过屏幕，在无数血腥与残酷的画面中，他终于看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景象。
童帆小队。
他们被关押在一处安定区域，身边围绕着几个兽人。那群本应是战场上的杀戮机器的兽人，此刻却正照顾着童帆小队，分配食物，甚至在帮助他们清理伤口。
亦群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一方面，他为童帆小队的安全暂时松了一口气。
另一方面，他却觉得自己这趟二周目的世界树之旅，竟是如此可笑。
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仿佛想要隔绝这荒谬的一切。
而梦则靠在墙上，微微笑着，声音轻缓。
“亦群，你以为你是在改变这个世界吗？”
“但你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历史的轮回罢了。”
“你还记得风哥是怎么被咱们五人联合弹劾走的吗？原因是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做？你心知肚明...”
亦群垂下头，想起了并不愉快的过往记忆。
那是一次成功的弹劾，让一位领袖心甘情愿的交出了手中的权力，无声的离开。
事发的前一天晚上意外撞见埃妮斯和梦私下商议着什么的亦群难得败给自己的好奇心，选择凑了上去。两人在讨论关于当时的队长青风的事情。保守的方针让队伍中一部分激进派心生异议，而青风整日都将所有的经历投入到开拓者系统的构建当中，对队内的不谐之音充耳不闻。
亦群以为自己能替青风安抚住躁动的众人，未曾料想一夜过去，埃妮斯和梦再度找上门来的时候，事情已经变得不可收拾。
二十多位核心队员参与了二人发起的弹劾行动，埃妮斯深情款款的拉着亦群的手，对他说。
‘阿亦，你比任何人都要更在乎先驱队的未来，大家都希望你能够取代青风，成为真正的队长！’
而在同一天，亦群自觉大事不妙，无视了青风留下的禁令，闯入了‘神明的遗骸’中。
已经制造出开拓者系统的青风从亦群口中得知了一切。
‘把我废除后，谁来当这个队长？’
‘我。’
‘喔...’
青风没有发怒，也没有为那些针对他的言论进行反驳，他将刚到手的神器塞给亦群。
‘如果是给她的话，我是不会让的。’
‘给你，我还是觉得可以。’
最终，青风默默淡出所有人的视线，只在先驱队的开拓史上留下一次成功的弹劾。
亦群调出自己的系统后台控制版面，他明白梦的画外音。
埃妮斯也好，队伍中的其他人也好，他们都希望如今的自己能够像曾经的青风那样，为了大局，默默无言的选择放手，主动消失。
“我...不是青风！”
“不用那么快做决断。”
梦展露出意外之色，表情的变化是肉眼可见的同情。他从后台调出一张照片，花费少许寿命复现出来，递到了亦群手边。
照片右下角印着一串日期，正是五年前他被迫‘消失’的那一天。
‘埃妮斯！’
恋人的脸印在照片正中央，身材高挑的埃妮斯拉着一老一幼的手，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这一老一幼，正是亦群多年未曾得见的母亲与妹妹。
梦这时才缓缓开口。
“这是一层保险，亦群。你和我一样，没有太多的选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