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云举起杯子，看着熟悉而陌生的脸在狭窄的圆形中随波逐流，随后闭上眼睛，抬头将杯中酒灌进口中。
脸上发烫，眼前的景物像是蒙上了一层纱，身体开始有些飘飘然。是心理作用吗，明明魔法少女的身体是完全不会被酒精影响，但是现在却确实有那么点醉了。既然醉了，那么说些混蛋话也是可以的吧。
“我啊，只要光可以幸福，怎么样都无所谓。”
把空的高脚杯重重砸在桌子上，东云眼眶发红。
“残疾也好，旧伤也好，加班也好，挨骂也好……只要是光需要的，我都会尽量去做。”
“真的是那样吗？”
日暮的声音带着怜悯，像是忏悔室里的神父倾听结束之后的发言。
“当然我并不是怀疑你对光的爱，但是我认识的你，是会在战斗中也会留意到水泥地的花朵，而不像是现在这样行尸走肉。你根本就是在惩罚自己，像是那些盲信的教徒一样，用折磨肉体感受痛苦的方式去踏上没有终点的朝圣之旅。”
“你不是最讨厌宗教这些东西了吗？看看这些年你在做什么？不良嗜好一个不沾，最大的放纵估计就是吃点想吃的便宜货，连最虔诚的清教徒也要自愧不如。”
东云痛苦地闭上眼，扭头不去面对日暮利剑一样的目光。
“如果你认为这样可以赎罪，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
“那你还要我怎么样？！”
东云猛地站起来，一拍桌子。咬牙切齿把音量控制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范围里。
“我曾经的一切可是都彻底消失了？！你懂吗？！如果是我自己的话，就算死了也无所谓，但是为什么偏偏是我的身边的人？！父母，朋友，甚至就连故乡的土地也都彻底消失了你懂吗？！社王町现在是一个大坑！”
“我只有光了，只剩下她了！你知道知道她也进入这个世界我的心情吗？如果是我的赎罪，那就冲着我来啊，为什么要一个一个把我身边的人夺走？！”
“所以你才要求主动担负起她们的教导工作吗……”
“是啊，就是这样。”东云像是一头愤怒的狮子。
“我怎么可能去相信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个都是些绣花枕头。更何况现在的魔法少女一个比一个想的长远，还没打恐兽就开始想着退役后的事情了，怎么可能去信任这些人？”
日暮把头瞥向一旁，叹了口气。
“我才是队长，决定是我做的，要说的话责任应该全部在我才对——”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队长’——”东云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日暮，声音里尽是嘲讽。
“红是我的妻子，我最清楚她是心甘情愿为了拯救世界付出生命的，和任何命令都没有关系，还是说，你以为你的权威就大到能让她随意丢弃生命了吗？”
“在那个关头，击败母体的是‘誓约之星‘全队，那么理所应当，既然决定性的功劳是全队，那引发‘社王天火’的责任也在全队。”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当时没有第二个选项，也确实会有摧毁城市的风险，但是为什么，偏偏让我活下来了？如果我那个时候也死掉的话，会有多轻松。”
说完这番话，东云抓着自己的头发，无力的倒在靠背椅上。日暮则是像是沙漠中的骆驼久旱逢水一样不停往自己的嘴里灌酒。
“你知道吗，你说的很对。我可能，确实没办法那么纯粹地去爱光。”
东云躲闪的眼神比碎在酒杯里的吊灯更黯淡。
“一方面，我没办法把她当成一个‘独立的人’，每次我看到她，想到的都是红，她是红生命的延伸。另一方面——”
东云又灌了自己一杯，才勉强开口。
“我失去了一切，却有了光……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还就是会止不住去想，为什么偏偏是光，为什么偏偏是我的女儿……简直……就像是献祭了一切……才换来了光一样……”
“我啊，当时才恢复行动能力，就投入了各种工作，演讲，宣传……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诉说完一切之后的东云像是失去了控制的人偶一样倒在椅子上，但是日暮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一个人晃着杯子开始自说自话。
“然后有一天，那是八月十四日，上午的工作刚刚完成，午饭的间隙，我忽然想去街上逛逛，左拐右拐就走进了一家抚养设施，或者直白点说，孤儿院。夜歌当时就在那里，一个人坐在单杠上，冷冰冰地看着门口的我。”
“实际上也没有所谓的‘来电’或者‘有所感应’，实话说我现在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就对她说了‘来做我的女儿吧’。然后她也就漠然地点了点头，跳下来跟在我身后去办手续。”
“你知道吗，快一年的时间，夜歌没有说过话，我甚至以为她是哑巴，但是到到我生日那天，夜歌才第一次对我说话，祝我生日快乐。”
无论多少次回想起那个时候的场景，日暮的脸上都会不自觉流出笑容。
“但是相当出乎意料，比起开心或者幸福之类的，海啸一样的恐慌袭向了我的心头，那个时候我才第一次有‘啊，我有一个女儿’的实感。如果外人来看的话，或许是那一天夜歌才把我看做母亲，但是实际上从那一天开始，我才把她看做女儿。”
“所以说啊，小白羽。”
“就算是犯下滔天大错的我们，也是可以去拥有幸福的。幸福根本就不需要任何资格。”
日暮慈爱地看向眼中噙着泪水的东云，双手捧起她的脸。虽然日暮不期待几句话就能彻底解开对方十几年的心结，但哪怕只是迈出一步，都是足够欣喜的结果。
东云打开了她的手，全程没有看她的眼睛，随后站了起来，冰冷冷地说道。
“重复大道理是行不通的，这些道理难道我不明白吗？但是这个世界上就是存在正确但却痛苦的选择，足够正确也足够痛苦，我并不后悔做出那样的选择，我只是太高看自己的承受能力，以为自己可以承受而已。”
“我走了。感谢招待。”
甩下这样一句话之后，东云的身影消失在大厅的喧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