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女修收起玉简，语气中带着一丝难得的赞赏，"这般天资，留在这小镇实在可惜。随我入门吧。"
茶坊内一片寂静。空气凝滞，茶盏停在半空，水汽不散。窗外的桃花悬于空中，纹丝不动。女修周身隐有灵光流转，衣袂无风自动。茶坊内的客人如同被点了穴道，全都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连眼神都凝固在那一刻。新沏的茶香在空气中凝固，炉中的火光也停止了跳动。
茶坊的墙角放着一个小小的香炉，里面的香灰已经积攒了厚厚一层。那是卢燕每天早上都会添香的地方，据说是为了供奉她已故的祖母。此刻香炉中的青烟也凝固在空中，如同一条纹丝不动的丝带。
齐晓同样动弹不得，他见此刻的卢燕在灵光笼罩下，已与平日里那个在茶坊帮工的女孩判若两人。她的眼中似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面容也变得有些陌生。
十几年来，他第一次在卢燕面前生出陌生感。
卢燕跪地行礼，青色的裙摆在地上摊开一圈。她的动作很标准，仿佛已经练习了千百遍。"前辈，家中还有......"话未说完，女修手指轻弹，一道无形力量击中齐晓胸口。他喉间泛起腥甜，卢燕的声音戛然而止。
"走。"女修站起身，目光扫过齐晓，"至于你的牵挂......自有安排。"她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女修身上散发出一种超然的气质，仿佛整个凡尘俗世都与她无关。
卢燕手指掐入掌心，指节发白，她的指甲在掌心留下了深深的月牙形印记。她低声道："阿晓，记得后山那只画眉……"，话音未落，女修已带她离去。桃花簌簌落下，在她原本跪着的地方铺成一层薄毯。
每年春天，总会有画眉落在茶坊后院的树上。它总是在太阳刚升起的时候来，叫上一阵就飞走。卢燕说那一定是同一只，因为它的叫声她一听就能认出来。她总是早早就守在院子里，生怕错过了它的到来。齐晓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同一只画眉，但他记得卢燕每次听到鸟鸣时眼中的光彩。
微风拂过，带来一阵花香。远处传来一声鸟鸣，清越悠长。齐晓闭上眼睛，想起卢燕的话："阿晓，等春天的画眉回来，我们再一起去后山看看好不好？"
茶坊如常，客人们继续着方才的动作，交谈声重新响起。有人在议论方才的异象，更多的人则在谈论茶坊新进的春茶。几个老主顾还在品评今年第一批明前龙井的香气。
柜台上的账本墨迹已干，也有卢燕的笔迹，一看就很认真，每一笔都清晰工整。齐晓抚过那些字迹，指尖还能感受到墨迹微微的凸起。账本的角落里还画着一只小鸟，那是卢燕闲暇时随手涂的，笔触简单却传神。
茶坊的后院里，那桃树下摆着一张石桌，是他们平时煮茶的地方。石桌上还留着今早煮茶时溅出的水渍，茶叶末散落在桌面上。
齐晓扶着墙壁站稳，胸口依然疼痛难忍。
夕阳西沉，他向后山走去。石子路两旁的野草刚抽出新芽，浅绿色铺满山坡。路边的杂草中开着几朵不知名的小花，白的紫的黄的，星星点点地点缀其间。十年来，几乎每天他都会来这里。有时是跟卢燕一起采药，有时倒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坐在山坡上，他很喜欢这里的风。
小路蜿蜒向上，两旁的树木越发茂密。枝叶间偶尔传来几声鸟鸣，但很快就归于寂静。这条路的每一个转角，每一块石头，他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小时候他们经常在这里玩捉迷藏，每个可以躲藏的地方都被他们发现过。
山路转角，一道寒光闪过。齐晓勉强躲闪，肩膀被划开一道口子。血顺着手臂流下，染红了衣袖。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引来几只夜蛾扑动翅膀。它们在月光下飞舞，投下斑驳的影子。
黑衣人凭空现身，手中长剑滴血。他面容冷峻，眼中没有温度，但略有惊㤉。他的衣袂无风自动，周身散发着一种凌厉的气息。剑尖直指齐晓咽喉，泛着森然的寒光。
齐晓靠着一棵老树，感受着粗糙的树皮。这棵树至少有百年历史了，树干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我不明白。"他说这话时，目光望着远处的山峰。远处的山峦起伏，像一幅泼墨山水画。
"愚不可及！"黑衣人一掌击出，劲风呼啸。空气中传来一声闷响，齐晓口溢鲜血，但神色依旧平静。他的衣袖被劲风撕裂，露出手臂上的一道旧伤。那是小时候为了救卢燕被荆棘划伤的痕迹。
"凡人安分守己便是，莫要妄想干预仙家之事。"黑衣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但更多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
这一剑又快又狠，剑气撕裂了周围的空气。齐晓甚至来不及感到疼痛，就看到胸前血如泉涌。他缓缓滑落，靠着那棵老树坐下。树皮已经很光滑了，是常年靠坐的痕迹。树上还有一道浅浅的刻痕，记录着他和卢燕的身高。每年他们都会在这里比一比谁长高了多少。
树下有一块石头，上面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名字，笔画已经有些模糊。那是他们十岁那年刻下的。石头旁边有一片花，卢燕种下的，她说想看看这花漫山遍野开在山里是什么样子。现在花苞已经冒出来了，再过些日子就该完全开了。
黑衣人收剑入鞘，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血渗入泥土，夜风卷起几片不知从何而来的桃花，轻轻落在他身边。远处的茶坊还在营业，灯火通明，茶香随风飘来。街上依旧人来人往，谈笑声隐约可闻。店小二的吆喝声，砧板的切菜声，远处庙里的钟声，一切都那么熟悉。这个小镇的生活还在继续，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一声鸟鸣再次响起，在寂静的山林中久久回荡。月光下，野花的花苞轻轻摇曳。山风掠过树梢，带起一片沙沙声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