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舒的面色始终淡然，是那种让人第一眼便觉得平古无波的表情，可偏偏越仔细看，越能从那份寡淡中窥见一抹深藏不露的压迫感。
她的眉眼不算锋利，却具备天生的侵略性，像是覆着初雪的湖面，表面静谧，实则暗流汹涌，让人无从捉摸。
纪寒侧了侧身，试图脱离她掌控的范围。
她便站在纪寒的面前，身姿修长如松，手腕轻轻一抬，就不动声色地遏制了他的所有反抗。
宋青舒微垂着眸，目光从他因愤怒而逐渐涨红的脸颊一路滑落，落在他那紧咬的唇瓣上，好似在看一场并不值得在意的小小闹剧。
“宋青舒，你别太过分！”
纪寒咬着牙，声音里带着隐忍的怒意。
他的手猛然一推，想将她从自己身前逼退，可这个动作落在宋青舒眼中，却更显得他软弱无力。
宋青舒站在那里，只是眼睫微微一抬，略带几分讥诮地看着纪寒，甚至没有去挡他的手，任由那袖袍下露出的细瘦皓腕在阳光下暴露无遗。
那是一截极为干净的手腕，肌肤雪白如瓷，细得仿佛轻轻一握便会断裂，可这手腕的主人，却像是浑然不知自己的脆弱，带着一股不合时宜的倔强与反抗。
宽大的袖袍滑落，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那截手腕便显得更加引人注目——柔弱得犹如冬日枝头的梅蕊，摇摇欲坠，却固执得让人想要一把握住，掌控在手中，不容它随风凋零。
纪寒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眼中的怒火不由更盛。
“宋......宋青舒，你敢羞辱朕！”
他的声音发颤，既是愤慨，又是羞恼，其中还藏着几分少年慌乱时的无措。
可宋青舒只是微微挑了挑眉，那双漆黑如墨的桃花眼里没有丝毫怜悯，反而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冷意。
“陛下何必动怒？”
她轻声说道，语调低沉，透着一点若有若无的戏谑，“臣不过是想提醒陛下，喜怒不形于色乃为君之道，若连这点情绪都难以掩藏，又如何能担负起治理天下的重任？”
纪寒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瞬，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从开口，这厮分明是在故意折辱他，偏偏话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教人连辩驳的余地都没有。
气血顿时涌上头顶，他脸颊的红晕不禁弥漫开来，与耳尖的微红染成一片。
可他的眼神依旧倔强，像是一只明知无力却还要竖起尖刺的小兽。
纪寒偏过头，紧抿的唇角泄露出几分狼狈，声音压得极低，好似咬牙切齿的低吼。
“宋青舒……你迟早会后悔的！”
宋青舒看着他，忽得笑了一下，那笑意浅得几乎看不见，却足够让纪寒的怒意更上一层。
“臣拭目以待。”
宋青舒心中闪过一丝冷嘲，又带着些微不可察的叹息。
她声音平静，如同初冬的雪，冷却刺骨，转身时衣袍翻动如云，彻底将纪寒留在了那片压抑的阳光之下。
而纪寒站在那里，低垂的手微微颤抖，像是攥紧了一些什么，又像是仅仅握住了虚空。
被殿内响动惊扰的，还有一直候在门外的陆雪儿。
她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掌心有些发凉，像是被纪寒声音中的憋屈和隐忍刺痛了什么。
她本不该多心，皇帝和朝臣之间再如何针锋相对，也并非她一介婢女能插手的。
可是，陆雪儿还是忍不住将目光落在那殿门上。
透过虚掩的殿门，隐约能看到宋青舒那一身黛青色朝服的身影，修长而挺拔，袖摆垂落，带着某种如山岳般的压迫感。
这个女人，从上一世到这一世，都是陛下难以逾越的高峰，她有能力，有手腕，有气势，哪怕只是站在那里，都能让人心生敬畏。
然而，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是陛下最危险的敌人。
殿内传来接连不断的争吵声，陆雪儿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了，指甲掐进掌心却浑然不觉。
她本不想去多想那副场景，可听见这些声音，她的脑海中总会浮现出那些过去的记忆。
上一世，陛下也曾试图反抗，也曾试图在宋青舒的压迫下站直身躯，可终究被挤压得喘不过气来。
陆雪儿眼睁睁看着那个曾经眉目间满是笑意的少年皇帝渐渐在绝望中沉默，而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这一世……她不能再这样了。
她抬起头，看向殿门的目光愈发坚定，她知道陛下的无助，也知道宋青舒的强势。
上一世，她或许对这位宰相怀有敬意，甚至曾在某时某刻试图信任她，可最终陛下依然被无情抛弃，落得香消玉殒的下场。
如今，她只相信自己，陛下的生死，永远不能交到别人的手上，哪怕这个人是宋青舒！
就在这时，殿门发出轻微的响动，陆雪儿慌忙转过头去。
宋青舒从偏殿中走了出来，她的脚步声极轻，黛青色的朝服随着她的步伐微微荡动，仿佛连空气都被压得沉重了几分。
她的眉目依旧清冷，视线扫过陆雪儿时，带着一种惯常的审视，像是在看一个与自己毫无关联的小人物。
“你在这里做什么？”
宋青舒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陆雪儿垂下头，却没有退开。
她心中燃烧着抗拒的火焰，却也只能强迫自己不去回想那些惨痛的记忆，缓缓跪下行礼，语气虽恭敬，却有些僵硬。
“奴婢奉命候在此处，以备陛下召唤。”
宋青舒看着她，目光没有停留太久，仿佛只是看了一眼微不足道的摆设，而后轻轻“嗯”了一声，转身离去，朝阳洒在她的身影上，将那一身黛青映出几分庄严的冷色。
陆雪儿顿时松了口气，可又觉得胸口更加沉闷了几分。
她抬起头，望着宋青舒渐渐远去的背影，目光中夹杂着难以掩饰的冷意。
宋相的能力确实无可挑剔，但她的强势太过凌人。
上一世陛下落到那般境地，不正是因为这些权臣的步步紧逼吗？
她宋青舒，只在意她的权柄，哪里在意过陛下的死活？
陆雪儿咬紧了牙，胸口的愤怒像潮水一般涌来，却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她不能在这里失态，不能让宋青舒察觉到她的情绪，更不能因为她而扰了陛下的安宁。
陆雪儿站在原地，心中百感交集，她看向殿内，隐约能听见纪寒低低的喘息声。
她知道，他一定被气得不轻，可她也知道，他不会在别人面前示弱，甚至连她也不例外。
陆雪儿深吸一口气，抬起手，轻轻叩响了殿门，门内的声音静了片刻，纪寒低哑的声音传来：
“谁？”
“陛下，是奴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