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后，殿门被推开一条缝，纪寒的脸出现在门后，他的眼尾微红，面容上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怒，却又强作镇定。
少年的脑袋微微扬起，显出脖颈优美的线条，苍白的皮肤在阳光下像是被人描摹过的瓷器，泛着微凉的光泽。
可即便如此，这一刻他仍然显得狼狈极了，那身象征着皇权的玄色龙袍，此刻被他穿得毫无威严可言，衣襟微散，露出锁骨上一抹薄汗，像是挣扎许久后留下的痕迹。
他的手垂在身侧，那一双本该握笔批旨的手掌却被掐出了几道红痕，修长的指节隐隐发白，甚至连手背上的青筋都因太过用力而凸显。
陆雪儿愣住了。
这样的纪寒，是她从未见过的。
他的无助和倔强交织在一起，令她心头一紧，仿佛被什么揪住了一般。
陆雪儿的目光停在那暴露在空气中的锁骨与被汗水濡湿的脖颈上，又被那双隐隐含着水雾的眸子吸引了过去，整个人竟一时失了神。
“呵……”
纪寒忽然低笑了一声，那笑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他抬眼看了她一瞬，目光中流露出的复杂情绪令她心底一震——愤怒、嘲讽，还有一种压抑至极的绝望。
“看够了？”
他声音低哑，像是从喉间挤出一般，疲惫中又带着丝丝自嘲。
陆雪儿猛然清醒，内心慌乱，她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失态？
她立刻低下头，声音中透着一丝急切与不安：
“陛下……奴婢不是……奴婢……”
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解释，生怕被纪寒误会成自己是在看他的笑话。
晨光透过殿门的缝隙洒进来，带着清冷的寒意，将大殿照得明亮却不温暖。
纪寒没有在意她的语无伦次，疲惫地按了按自己的额角，像是在勉强压下心中的情绪，而后摆了摆手，转身向殿内走去，玄色龙袍的下摆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带着冷寂的沉重。
“你来做什么？”纪寒的语气淡漠萎靡。
陆雪儿跪了下来，内心复杂万分，抬头看着那瘦削却倔强的背影，眼里满是无法言说的痛苦。
“陛下，奴婢听闻武安侯府的大小姐文武双全，此人或许可为陛下助力。”
纪寒的身影微微一顿，站在案几旁，手指攥了一下。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前方空空荡荡的奏折上，阳光打在他的脸上，将那张少年稚气未脱的面庞照得更加苍白。
末了，他的唇动了动，似乎在咀嚼着什么话，最终却只是轻轻吐出了四个字：
“武安侯府？”
纪寒的声音很轻，像是晨风从大殿外拂过，微弱中透着一丝漠然。
他慢慢扭过头，那双微红的眼睛落在陆雪儿身上，眼底掠过一道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而后抬起下巴，眯着眼睛，平静地问了一句：
“你觉得，她会帮朕？”
武安侯白无缺出身将门世家，母亲曾是镇守边疆的大将军，却因一次渎职遭贬，年少的白无缺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她被迫扛起家族荣辱，面对世人的嘲笑和流言蜚语，选择了一条最艰难的道路。
她要征战沙场，亲手为母亲正名！
十六岁那年，北境再起战事，匈奴数万铁骑南下扰边，而镇守边疆的统帅却因保守畏战迟迟不肯迎敌。
白无缺在军中担任小卒，未曾有过露脸的机会，当匈奴突袭边境时，她主动请缨，用不足百人的轻骑兵拖住敌军主力。
她以大雪覆盖的小道设下陷阱，故意将敌军引入地形复杂的山谷，短短一个时辰内，便将匈奴追兵斩杀殆尽。
更令人震惊的是，那时不过五品之境的白无缺竟靠着一杆长枪，硬生生击杀了六品境的匈奴副将。
那一战，她以无名小卒的身份立下头功。
一夜之间，军中上下传遍了她的名字。
此后白无缺愈战愈勇，数十年间立下赫赫战功，待到纪寒的母亲纪长宁登基，她便已经是其手中最锋利的剑，所向披靡，威震八方。
然而，白无缺深谙“功高震主”的道理，纵使军中将士对她敬仰有加，她也从不逾越半步，始终谨守孤臣本分，以避免陷入权力的漩涡之中。
可即便如此，随着纪长宁久病不起，宫中皇权争斗愈演愈烈，白无缺发现自己再难置身事外，一次次朝堂风波，将她的名字推到风口浪尖，她虽不愿卷入，却始终难以挣脱。
终于，在一场暗潮汹涌的夺权斗争中，白无缺毅然选择急流勇退，将兵权交还朝廷，辞去一切职务，从此绝口不问朝堂之事。
眼下武安侯府已经逐渐淡出了众人的视线，纪寒并无把握能将那位军神唤来为自己站台。
陆雪儿闻言微微抬眸，顿时明白他应该是误会了什么。
武安侯白无缺早已隐退多年，深居简出，恐怕绝不会轻易出山。
可是——武安侯之女白凌霜，就不一定了。
她清楚的记得，陛下前世正是在关键时刻得到了白凌霜的助力，才扭转了局势，将朝堂上的纷乱暂时压下。
白凌霜为了追逐自己的抱负，选择隐姓埋名投身军旅，明面上她没有父辈的余荫，也不曾与那些世家大族有所瓜葛，这反而成了陛下选择她的理由。
在陛下的推波助澜下，白凌霜站上权力的舞台，步步高升，终成大将，而她也因此成为了陛下手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筹码。
只不过......
想到后来发生的事，陆雪儿抿紧了唇。
她收了收心神，指尖微动。
不管以后如何，眼下白凌霜还未曾参军，只要提前将她拉拢到陛下这边，假以时日朝堂上的压力必然能缓解许多。
想到这里，她抬头看向纪寒，语气坚定地说道：
“陛下，武安侯或许不会出山，但她的女儿白凌霜，倒是一个值得重视的人。”
“白凌霜，”纪寒微微沉吟，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你来便是与朕说这个的？”
“奴婢......”
“陆雪儿！”
纪寒突然高喝一声，声音清冷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陆雪儿的身子猛地一颤，不由握紧了拳头。
紧接着，少年皇帝的语气却低了下去，好似压抑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情绪。
“朕......可以信任你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