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很轻，仿佛从齿缝中挤出，又如针尖坠落，寒意顺着空气渗进四周，深深地刺入陆雪儿的心底。
那语气里不见质问的锋利，却偏偏如冰霜覆盖，带着深入骨髓的凉意。
殿内无声，唯有那一句低沉的“朕......可以信任你吗”，像从九重天压下，直坠人心。
纪寒低垂着眼帘，目光不知看向何处，垂在身侧的手指悄然收紧。
他没有看她，仿佛在与地面上的阴影对峙，那阴影里埋藏的，是无人可触的孤独。
手背上的青筋微微浮起，指节发白，如同拼尽全力也要抓住那无形的希望。
他的嘴唇紧抿，露出一抹倔强而苍白的弧度，像是垒起了一道脆弱却固执的墙。
陆雪儿愣住了，那一瞬间，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疼痛难忍，却无声息。
分明是至高无上的君王，可那模样却像独自漂浮在深渊的野鬼，他的话，与其说是问她，不若说是在问自己。
陆雪儿的呼吸乱了一拍，心底压抑的情绪几乎要溢出来，她缓缓将身躯低伏在地，额头贴住冰冷的殿砖，嗓音微颤，却坚定得如同誓言。
“陛下，您可以信任奴婢，奴婢此生，绝无二心。”
说出口的那一瞬，陆雪儿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深深扣进掌心，此刻肉体上的疼痛好似成了她唯一的支撑。
她不敢抬头，不敢看那双眼睛，怕看见少年眼底的冷意，也怕看见冷意下的孤独。
纪寒没有立刻回答，殿内陷入了寂静，静得连风吹帘动的声音都仿佛停滞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勉强压下了什么情绪，再抬起头时，眼中已恢复了平静，平静得如晨曦洒落的薄霜，让人捉摸不透，却透着隐隐的凉意。
但那平静，像是最锋利的刀，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割得更深。
纪寒缓缓开口，语气轻飘，却如寒霜覆骨：“但愿如此。”
他说完，转过身，玄色的龙袍划过空中，沉重而冷寂，像是挥开的不是衣袍，而是难以靠近的距离。
阳光从窗棂的缝隙间透入，洒在他的肩头，勾勒出少年的轮廓，可那背影却单薄得几乎透明，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玄色的龙袍在光下也并不显明亮，反而如同浸着霜雪的寒夜，将他牢牢笼罩其中。
“陆雪儿，你知道朕最讨厌什么吗？”
陆雪儿跪在原地，抬起头的那一瞬，正好看见阳光落在他的发间，将他的影子拉得无比孤长。
“朕最讨厌的，就是那些披着忠诚外衣，却暗中各怀鬼胎的人。”
陆雪儿猛地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惊慌，却在对上纪寒那双冷静而沉郁的眼睛时，瞬间收敛成了深深的哀意。
她的指尖微微蜷缩，心底的思绪在翻涌，却找不到任何可以触碰他的方式。
那个少年，注定只能一个人，站在皇权冰冷的顶端。
“雪儿，你不会让朕讨厌的，对吧？”
陆雪儿哆嗦着双唇，再一次感受到了言语的无力，说不出话来的她只能深深地低下头。
纪寒静静地看着她跪伏在地的模样，眼底掠过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那笑意不浓，却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意味，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
末了，他抬起头，看向大殿的穹顶，目光穿过高高在上的藻井，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掩藏着不小心露出的真实情绪。
很快，他的声音再次传来，清澈中夹杂着浓浓的倦意。
“朕愿意相信你，该怎么做你应该明白，白凌霜那边朕不便出面。”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寂静。
陆雪儿愣了片刻，心中先是一震，继而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惊喜，眼中隐约有些湿润，表情紧绷，像是害怕这是一场无法触碰的梦。
她抬起头，正要开口答应，却在不经意间瞥见了纪寒的模样。
少年天子正微微偏着头，手轻轻扶着额角，眼神有些涣散，嘴角悄悄张开，打了个毫无防备的哈欠，眉宇间那丝倦意比话语更深，甚至连站姿都有些松懈，好似刚结束了一场耗尽气力的较量。
陆雪儿的脸颊瞬间一红，猛地将目光收了回来，慌忙低下头去，几乎不敢再抬眼，声音里也带着一丝窘迫与急切，忙不迭地说道：
“奴婢……奴婢遵旨！”
纪寒微微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
陆雪儿跪伏在地，不敢多言，连头都没再抬，匆匆磕了个头，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当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外时，纪寒才收回目光，眸中锋芒一闪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疲惫。
他轻轻眯起眼，抬起手慢悠悠地揉了揉眉心，然后又接连打了两个哈欠，每一个动作都懒散而随意，与方才努力保持着威严的小皇帝截然不同。
“当皇帝可真累，尤其是各方面都这般孱弱的皇帝。”
他无奈地小声吐槽了一句，声音带着倦意，又透着几分对自己的调侃。
纪寒走到龙椅前坐下，玄色龙袍垂落在椅侧，裹着他那清瘦的身形。少年倚靠在椅背上，微微伸展了一下四肢，像是在努力缓解着疲惫。
从上朝前他便绷紧了心神，刚来这个世界，哪怕再困再倦，他也不可能在那些虎视眈眈的权臣面前露出任何破绽，甚至连一丝松懈都不允许。
但——演戏是另一回事。
“好在，这些人一个个自以为聪明绝顶，都信了。”
他低声喃喃，嘴角轻轻扬起一抹冷笑，带着几分少年独有的傲气与隐忍的锋芒。
而后宋青舒也如他所愿找上了门来，独自面对这位“老奸巨猾”的王朝宰相，他自认不能演得天衣无缝，索性便放开了积压在原身心中的怨气。
虽然可惜没能给宋青舒那张可恶的脸蛋来上一拳，但目前看来这一通闹的效果还算不错。
至于陆雪儿......
完全不在他的计划内，不过纪寒随即应变，恰到好处的检验了一番她的忠心。
“可惜……时日不多了啊。”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嘴角的冷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倦怠与无奈。
窗外的阳光穿过窗棂，洒在他的脸上，将少年的面容分割成光与影的两半。
一半融进日光，像是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年；一半隐入阴影，却透出一种与年纪不符的深沉与锋利。明暗交错之间，他的脸宛如被这柄名为皇权的剑刃雕琢出来，既清秀，又冷冽。
殿内再无声响，只余下他轻浅的呼吸声，短暂的静谧后，少年天子微微勾起唇角，黑如点漆的眸中闪过一抹精芒。
他是没当过皇帝，但——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
前世那些影视作品、历史剧、皇权争斗的勾心斗角，可不是白看的。
“一步步来吧。”
他的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仿佛从幽深处传来的寒意，却又平静得宛如水面无波。
“我既然来了，那便要看看，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少年天子起身，玄色的龙袍微微扬起，衣角掠过阳光，像一抹黑色的流云掠过白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