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那一刻，白凌霜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解脱了。
火光从四面八方涌来，炽热得像是要将她的皮肉连同所有的信念一并吞噬。
她倒在血泊里，锁骨被敌军的长枪贯穿，鲜血一滴滴顺着地面浸染开，像溃散的墨，寒风呼啸，吹过战场上的残兵败将，将她身上的铠甲冻得冰冷彻骨。
“陛下......陛下......”
白凌霜挣扎着开口，声音干哑得像是被烈火炙烤的木头，她明知不会有人回应，但这句话还是从唇边滑落。
她的视线模糊，却仍努力朝那高高在上的城楼望去，透过烟尘，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少年皇帝穿着玄色龙袍，静静站在城楼上。
他神情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微微垂着眼，仿佛天神冷漠地注视着这片染满鲜血的凡间，也看着她这个倒在尘埃里的将军。
他没有呼唤她，也没有伸出手。
他只是转过身，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淡淡地说了一句：
“白将军，这份功劳，你用命去换吧。”
她的眼泪滑落，那一刻她明白了。
所谓的忠诚，所谓的信任，全都不过是纪寒用来驾驭她的枷锁，甚至就连她曾幻想过的那些微末的希望也是假的。
从她将一切献给皇权的那一刻起，她便注定成为一颗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
她为他拼死拼活，为他捍卫尊严，为他背负骂名，但到头来，只换得了一个轻飘飘的“功劳”。
纪寒......真想剖开你的胸膛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心......
烈火将她吞噬，她闭上眼，余烬散落，连最后一丝信念也化作了尘埃。
......
白凌霜再次醒来的时候，第一个感觉是冷。
那种冷不是刺骨的冰，而是熟悉的清冷，像晨间的风，带着野草和山间雪水的气息。
她的手指微微蜷缩，掌心触到冰冷的地面时，意识才慢慢回笼。
下一刻，她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寒风从窗棂间灌入。
她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却发现胸口的贯穿伤已经消失，身上的铠甲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再熟悉不过的青布练功服，干净、朴素，甚至带着父亲亲手缝补的针脚。
她的呼吸停顿了一瞬，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没有刀痕，也没有饱经风霜的粗砺，她的脸颊光滑如昔，甚至带着一丝久违的稚嫩。
白凌霜愣住了，脑海中闪过无数零碎的记忆。
直到她看向窗外，云霞在天边铺展，橘红色的光芒压低了整片云层，像浓稠的鲜血，又像是昨日战场上的火光，燃烧着她早已冷硬的内心。
这是哪里？
白凌霜猛然起身，冲到窗前，看到了远处熟悉的景象，她分明记得，这是她尚未随军时的家。
她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手掌上。
那双手，曾经被长枪与战场磨砺得粗粝，满是老茧与伤疤，甚至连提笔写字时都带着阵阵钝痛。
但现在，那些茧和伤痕都消失得干干净净，掌心柔嫩得像一张白纸，未曾落过任何笔墨，也未承受过任何重量。
她颤抖着抬手，摸向自己的后肩。
那里的肌肤同样平滑如初，没有半点凹陷，没有贯穿她肩胛的箭伤，也没有那痛入骨髓的剧毒留下的痕迹。
白凌霜怔住了，手指悬在空中，像是连确认都变得小心翼翼。
她的记忆开始翻涌，带着刺骨的冷意。
“纪寒……”
她低声念出了那个名字，舌尖掠过的每一个音节，都像锋刃般割裂她的呼吸。
这个名字曾经让她以命相托，让她甘愿将整个白家三代积累的荣光与信念全都压上。
可这个名字，也让她陷入最深暗的绝望。
曾经，在朝堂斗争最激烈的时候，纪寒的命危如朝露，是她替他挡住了所有明枪暗箭。
她还记得，最要命的一次刺杀，敌军的流矢穿过夜色，直取纪寒的性命，她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便用自己的后背接下了那一箭。
那箭上涂满剧毒，毒素顺着血液迅速蔓延，将她的身体一寸寸侵蚀。
哪怕事后用尽一切药材与法子祛除体内余毒，她的身体却再也没能恢复如初。
毒素留下的痕迹，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暗伤，藏在血肉深处，每一次律动，都仿佛锯齿割肉般的钝痛在她体内绞动。
无数个深夜，她都被发作的暗伤折磨得从梦中惊醒，冷汗湿透了脊背，甚至就连每一次动用真气，那伤口都会像是被撕裂一般疼痛难忍，筋骨发寒，几乎让她连刀剑都握不稳。
她曾经是战场上锐不可当的白凌霜，手中长枪一出，敌军闻风丧胆，可那场刺杀后，她再也不是那个无所畏惧的将军了，就连武学境界也停滞不前。
若说她是一件武器，那破损的身体就成了一件破损的武器，哪怕还能挥舞，也再难发挥全部实力，疼痛随时可能爆发，每一次催动真气都像在刀尖上游走。
可白凌霜依旧咬牙撑了下来，为了那个少年天子，为了她所坚持的忠诚与信仰。
哪怕她的伤痛每一日都在加深，她依旧甘之如饴，因为那时她相信，她所有的付出，纪寒都会记得。
她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夜刺杀之后，他笨拙地坐在她床前，为她换药，眼里似乎藏着几分愧疚。
她以为，那是他对她的在乎，是他无法表达的情谊，可现在回想起来，那一滴滴落在她肩头的泪水恐怕都是假的。
因为他害怕失去这把剑，哪怕她不再锋利。
“呵！”
白凌霜轻笑一声，睁开眼，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仿佛在和前世那个宛如笑话一般的自己做个了断。
她回来了。
这一次，她不会再为任何人牺牲，也不会再为纪寒流一滴血、一滴泪。
“纪寒……”
她再一次念出这个名字，眼中的冷意如霜。
那是她前世最深的枷锁，也是这一世决意要亲手打碎的执念。
她转过身，脚步坚定，肩背挺直，如同一柄重新归鞘的宝剑，锋芒尚未显露，却冷得让人胆寒。
这一次，她不再会是纪寒的棋子。
她要用自己的方式撕碎他所有的骄傲与冷漠。
而所有的爱与恨，就如烈火与寒冰，交织着，燃烧着，期待着再一次相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