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安德烈便起床开始给自己捯饬。
头发用梳子梳好,胡子拿剃须刀剃掉,再披上一间早年格外钟爱的灰色风衣,这个年近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似乎重新找到了当年的自己。
“阿爸,今天咋啦?”安德烈的小儿子不解。
“有老朋友要来。”
简单的和小儿子亲热后,安德烈走入车库,熟络的启动车辆。
随着小汽车微微的一阵颤动,车子缓缓动了起来。这个中年男人将档位打上,随后一路驶向门口的小路。
快有十四年了吧?眼睛的余光扫到后视镜里的自己,安德烈竟倏地感到一股子不真切感。
停在红绿灯口,安德烈搓了搓自己的糙脸。
哼。
他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斜了斜。
十四年的光阴啊,那时候自己还在塞维亚城里面刚当上一个小警察呢。
那时候联盟还没有分裂,老少校也还活着。
老少校啊……
有段时间没有去给他献花了。
随着愈靠近约定的餐馆,以前的记忆便愈发快速的从脑子里升起。
但不连续。
像是一团一团从海底沉船里向上攀爬的泡沫,从最底层记忆的黑泥里面,向上延伸出叫人胆寒的恶意,要将活人再次拉入死者的世界。
安德烈看向后视镜,镜子里的那个年轻男人也在看着自己。
“救救我……”
“滴滴滴!”后车的喇叭声将他惊醒。
随着车子发动机的一阵抽动,安德烈穿过了十字路口。
抵达餐厅的时候,并没有迟到,但是预定的位置上却端庄的坐着一个女人。
显然,对方先到了。
安德烈大踏步的走上前去,满心欢喜地冲着对方挥手:“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那女人微微一笑。
安德烈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眼前这个女人的名字,对方是东方人,叫米小脂。
英姿与豪气曾如厚重的幕布一样覆盖对方的身躯,叫安德烈神往不已,如果不是对方,自己恐怕早就死在内战里面了。
“说起来,这还是你第一次重新回来呢。”安德烈深深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那东方人特有的黑色瞳孔里蕴藏着一池湖水,“讲实话,我还以为你们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这地方变化的真快。”米小脂没有回应他的话,她两手撑在素白色桌布上,双眼审视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众人,“感觉就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一样。”
“熟悉的陌生地。”安德烈补充到。
“你结婚了?”
“嗯。”安德烈不由自主地斜了一眼自己的戒指。
“同族?”
“不,异族。现在不比以前,不同民族之间的隔阂已经消磨了许多。”
米小脂沉默下去,只是发出‘嗯’的微微应答声。
她那一双清亮的眸子被窗帘的阴影衬的有些发灰。
安德烈当然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但他们这些活下来的人,除了叹息之外恐怕再无事可干。
他下意识的想点两根烟,但打火机却不在口袋里。
甩了甩脑袋,将阴影们都统统甩了出去,安德烈从灰色风衣的宽口袋掏出几张被防水塑料袋保存好的信纸。
把这些迟了十四年还没有送达的信件交还给它们的主人,才是他今日启程的主要目的。
两人随后简单的开始用餐。
其实到也没有吃些什么,无非是当地的奶油炸蘑菇再配上些生菜与欧芹。
酒没有喝,因为待会还要开车。
用餐之后,米小脂提议到城里面走一走,于是二人便有一搭没一搭的散步起来。
米小脂走的快且急,安德烈的步伐则相对稳重。
两个岁数差不多的故友走在一齐,倒像是老大姐和她的跟班小弟。
“快集齐天空所有散落的颜色……”
不远处的广场上,有一队发色各异的摇滚青年正在唱歌。
“我们要的只是接触,不需要再多……”
老警员的安德烈一眼便可以看出,唱歌的年轻人们并不都属于同一个民族。这是他的直觉,来源于十四年前的直觉。
“忘记昨天,快看看我们的明天……”
“你会看到动力,你会看到希望……”
“安德烈,”米小脂在喊了一声后,便久久地在沉默中看着那些歌唱的年轻人们。她没有说话,但安德烈晓得对方会说什么。
“不要受人摆布,要自己找到答案……”
“摇滚起来了整个塞罗尼亚,你周围的一切都时起时伏……”
安德烈与米小脂的重逢很快便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