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
“诶，你怎么回去了？”
黎佑刚下楼没几步，蓦然回首，却看见半只脚踏出大门的少女急忙折返回屋，四处张望，似乎是在确认什么。
“我看看还有什么忘记的东西——哦对，你可千万别忘了拿钥匙和公交卡，黎佑！”
“放心，我们都是被关过不止一次的人了。”少年在她看不到的拐角微笑，眼里旋即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而且我刚刚趁你不注意，把备用钥匙放在了你的衣服里面。你找找？”
“嗯？让我看看在哪……”
少女用身体掩着房门，以免蚊虫趁虚而入。
她左掏右掏，上掏下掏，把全身上下所有的口袋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那所谓的钥匙。
“你是不是拿我寻开心，黎佑？哪有什——”
少女气鼓鼓地望向不远处吃瓜看戏的少年，却发现他重新抬起脚步，头也不回地朝楼下走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她猛然想到了什么，下意识把手伸进了身后与衣服连为一体的，那薄如蝉翼的防晒帽里。
冰凉的触感，伴随着有些……扎手的东西，掺在一起。
“……”
除了钥匙，她的帽子里还有包不大不小的软糖。
“哈，我看你和我一样笨才对。”
“是苹果味的，路上吃。你还不快跟上？”
黎佑的呼唤随着脚步一起渐行渐远，看似平淡的声音里，藏着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出的愉悦。
这算是……被他调戏了吗？
不行！
少女急忙迈开脚步，心里燃烧着一股莫名其妙的胜负欲。
“让我逮住你，指定没你好果子吃！”
……
“乘客您好，欢迎乘坐222路无人售票车。”
“前方到站，开发区第一中学，请下车的乘客往后门走，做好准备。”
“你说，我们是不是那种很矛盾的人啊？”
少女打开车窗，静静听着操场上的欢笑声，暖风撩起几缕发丝，有些怅然地开口。
“爸妈去世之后，我从没对一个活生生的人这样过，逢人就变成一具死气沉沉的尸体，除了你。”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要和你多说几句话，开两个玩笑，往你的碗里夹菜，这样我会觉得很开心……”
“你那是压抑久了，我又正好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了解你，”黎佑垂眸看着手机，头也不抬地应道，“所以你不由自主地想要和我亲近也很正常。”
面对少女这近乎告白般的直言直语，他的脸上却一反常态地平静。
她不是别人，她可是自己。
谁会“爱”上自己啊……
“啧。”
少女收回目光，不屑地盯着他的眼睛，两人四目相对。
“你骗谁都行，唯独骗不过我。”她突然坏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那些小九九，黎佑，你做梦都希望有人能够真正地理解你，包容你，支持你。”
“而且——你不会以为我对你的感情是爱情之类的东西吧？爱很有多种表达方式，男女之情只是其中最常见的一种。”
“哦，所以你要做我的……母亲？”
少年说了句或许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话。表情依旧古井无波，耳根却早已悄悄泛起绯色。
“而且，我才没有对你产生什么奇奇怪怪的情绪。”
在他们前面的某个乘客听到这话，下意识瞥了两人一眼，接着回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哈，宁愿说母亲也不愿说朋友吗？哈基佑，你这家伙，自己都出卖了自己的内心！”
“瞧你一开始被我揉脸的时候，都害羞成什么样了？”
“我们都是穿上大人外衣的孩子，这一点，哪怕我不给你拆穿，你平时就显露不出来了吗？”
“乘客您好，欢迎乘坐222路无人售票车，下一站，腈纶厂生活区——”
公交车踩着上课铃声缓缓起步，操场上的欢声笑语顿时化作流动的海洋，朝着各自的教室席卷而去。
“不，不用你强调！”
少年的脸上翻涌着熟悉的颜色，从容的声音变得有些结巴。
“五十步笑百步而已，你不也被我……的垃圾话惹到哭鼻子了吗？”
“纠正第一点，你说的不是垃圾话，而是实话；纠正第二点，我根本没哭。”
“多愁善感的事，怎么能说是哭呢？”
“你就嘴硬吧，黎——”
“咳咳！”
黎佑话音未落，少女就猛烈地干咳两声。
“啊，嗯，你就是在嘴硬而已……”
少年会意，连忙收回声音，还好自己没能说出那个一模一样的名字。
“喂，以后你要注意一点。”
她小声提醒。
“知道了……”
黎佑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脑袋，很快又如状若无事般地摆出一副冷漠的表情，胡思乱想起来。
为什么他们会选择坐公交车？因为突然想慢慢地看一看这座城市。
为什么最后还是达成共识要向二叔坦白？因为他们都早已厌倦了掩饰。
为什么自己刚刚……会下意识说出“黎佑”这个名字？
……
不对，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是个问题？
因为……
在黎佑所目不能及的地方，少女继续默默欣赏着城市的风景，两人的肩膀悄悄碰到一起。
“好久都没去市区了，看来还是老样子啊。”
她自言自语般的声音传到耳畔，少年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
在视线的缝隙当中窥见她的侧颜，那双清澈无暇的杏眸，此刻正暗含忧愁地眺望着远方，眼里是涟漪般的茫然。
他突然觉得呼吸一窒。
或许，或许因为……
那个嘴硬的家伙，好像也是他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