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第几次了,宁白看着“宁白”倒在自己的面前化为一具碳躯,看见碧蓝之星膨胀凝结,内部宛如生命般呼吸,在某个时间点孵化,一根根触手卷起,将地上早已死去多时的尸体卷入蛋中,清脆的咀嚼声一次又一次在她耳膜刮响,一次又一次挑战着她的自我认知。
“我不是怪物……”
她将自己抱得更紧,在猩红的破灭中走向新的轮回。
而在其过程中,她渐渐遗忘了自己的身份。
在一次又一次受刑中,逐渐逼近理智的悬崖。
对方的死亡一次又一次昭示着一个事实:她不是宁白,真正的宁白早已死在碧蓝之星前。
她也想过自杀来解决自我认知的崩溃。
可死亡对她来说或许是一种宠幸,因为在这里,她连死亡都会被重置,只能不断地看着起始与终焉的轮回交替。
但她依稀记得自己还有一件事没做。
这仿佛咆哮海浪中唯一的灯塔,锚定她存在的意义,让她不至于在这思维海啸中沉没。
尽管随着时间推移,这份锚点也渐渐模糊。
嗒——
脚步声再度传来,宁白充耳不闻。
他就像一只扑火的蝶,一次又一次的陷入死亡,不知疲倦。
为什么?
宁白想不通。
为什么会有人这么蠢?
到底是为什么呢?
咚——
对方又一次倒在了碧蓝之星面前,干枯碳化的手尚未触及便已停止了心跳脉动,他死了。
死的毫无意义。
在死前,他的身上总会掉落一些物件。
有时是一只笔,有时是一个布偶熊……
而这一次,则是一枚破烂的魔法棒。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会随身携带这些东西。
这有什么意义吗?
这毫无意义。
后面碧蓝之星会孵化,而触手就会从里面出来。
将他与地上散落的物件一同吞噬。
可看着滚落在自己面前的魔法棒,奇怪的感觉从她心底浮现。
很熟悉,却不知为何熟悉。
她感受到自己身上正有某种东西被剥离出来,钻心的疼痛自胸膛传遍全身,她忍不住流泪。
直觉告诉她,有某种很重要的东西在离自己而去。
不能遗忘。
于是她在上百个轮回后第一次动了,她捂着心脏,一瘸一拐地朝着走廊迈去,可她已经忘记怎么走路,没两步就跌倒在地,于是她选择爬,爬过焦黑躯体,爬上映红铁板,她的手被灼烧,冒出水泡。
某种熟悉的感觉唤上,于是,被灼伤的记忆回归,她学会了走。
如蹒跚学步般,她不稳地一步一步往上走,闷热的空气让她呼吸不畅,于是又一份记忆回归,她的步伐加快,慢慢化作奔跑。
冷冽的空气充满她的肺腑,热感退散,黑暗取代光明。
于是第三份恐惧的记忆回归。
她的步伐开始迟疑,她小心翼翼地往上,她学会了谨慎,这份恐惧让她开始渴望,渴望光明。
在这漫长的路途中,她宛如西西弗斯,每一步都谨小慎微,惊惶提醒她该如何避开生锈倒塌的陷阱,痛苦让她铭刻自己的存在,伤痛的记忆化为动力,让她不再忍受黑暗。
而孤独与寂静则补全她作为人性的碎片,于是她无光的眼神被各种情绪充满,僵硬的肢体愈发柔软。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再次失去意义,可这一次,她没有停下脚步,因为她不知道这座旋转楼梯是无穷尽的。
这份记忆一并遗忘在轮回中。
她走着走着,在没有尽头的朝圣路途上不停歇,最终,她停在了一扇大门前。
金属阀门扣在门上,怪异的字符从门缝挤出,爬满墙壁。
她的手与身后的触手一同伸出,握住阀门,拧动,咔咔声后,这座宿命囚笼的大门被打开,清冷的空气将她恍惚的意识吹醒,纷纷扬扬的雪花顺着北风落下,在她脚边化为融湿的水露。
囚笼外面,是一座灰色的城市。
……
少女漫步在城市中,头顶、肩膀积满了雪色。
这座城市很大,很空旷。
所有人都是灰色的倒影,没有面容,没有声音,宛如死尸般在城市游荡。
她被推挤着,漫无目的行走在街道上。
她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只知道心底隐隐有一种冲动。
一种想要见到某人的冲动。
可她记不起自己到底要见谁,到底谁在等候自己?
她就这样走着,走遍了城市每个角落,最终停在一座废弃的房屋前。
斑驳杂草卷起雪花,坠着冰晶,这栋破烂的房屋早已被积雪占据,成为野物的家。
她的目光静静看着,随后,她下意识推开门,走了进去。
出乎她意料的是,里面坐着一位少女。
与这个灰色的世界不同,她的身上有颜色。
“你好呀。”
对方朝她挥手,可她已经太久不与人接触,根本不记得自己该如何回应。
“你不会说话吗?那我教你。”
于是她开始学习语言。
第四份记忆回归,她知晓了该如何与人对话。
于是她询问对方在这里干什么。
“我在等人。”
她又问是谁。
“我也不知道,但我只记得,我要在这等,等到那人回家。”
家这个词仿佛触动了她的某根神经,她不由得继续问了下去。
“我要等的那个人啊,是我最重要的人,是绝对不能忘记的人,不过也是个混蛋,总是自以为是,而且还老是闯祸,没了我,估计会被人打死,所以我得保护那个人呀,我们彼此约定好了的,要成为对方的依靠!”
伴随着对方的讲述,越来越多的记忆从废墟中打捞出来,它们相互组构,从家延伸到亲人,延伸到爱、希望、友谊……
“宁……月……”
无数记忆冲刷下,她愣神着。可嘴唇却早已说出那无比熟悉,仿佛本能般的名字。
尽管声音干涩,
尽管吞吞如如。
可这是她第一次说出别人的名字。
记忆中,那不能被遗忘的身影突然有了具体的模样。
“啊,我要等的人回来啦。”
对方眼睛弯出一轮月牙。
她重复记忆中嵌合的话语。
她说:“欢迎回家,哥哥。”
——在无数次无数次的遗忘中,你是我最后的人性锚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