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契约
九月的天气，虽说没有盛夏的气焰燎人，但太阳的火舌仍凶猛的舔舐着每一寸土地，让人期盼的凉爽秋风，却看似遥遥无期。这是夏天最后的疯狂，大地被炙烤得仿佛失去了生气，笼罩在怪异的蒸汽里，扭曲了轮廓，幻化得如同海市蜃楼般飘渺虚无。躲在树荫下也是徒劳，知了聒噪的鸣叫，让整个世界更加烦躁不安。仿佛连灵魂都要化作那缕缕热气，蒸发殆尽了。
梁曦晔望着窗外发呆，教室里的冷气吹不去心中的焦躁和不安。
心烦意乱，放学变成了一种期盼，等待却是漫长的煎熬。
昨夜的一切在脑海里混乱，妈妈悲伤的神色，爸爸沉重的背影，暮烟痛苦的脸庞……
这一切仿佛是预示着一个诅咒的应验——死亡。
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挥之不去。
暮烟，梁曦晔不禁在心中轻叹……
一想到也许会失去她，仿佛心被人挖走了一块，疼得不能呼吸……
胸口塞得满满的全是悲痛和不安，而心却空掉了……
“梁教授，林女士。”
在医生的办公室里，气氛低沉，暮烟多年的主治医师——徐大夫，在详细的向林雪和梁康说明了他们女儿的病情后，沉默良久，终于开口：
“我接诊治疗暮烟将近有五年了吧，虽然当初已经预想到最坏的结果，但是，即使这样，还是没有办法阻止……”
“徐医生，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林雪——梁暮烟的母亲，不能接受事实，也没有放弃，哪怕是只有一线希望，也能成为紧紧握住的救命稻草。
“这么多年，能治早就治了，也不会让病情发展到现在的地步，遗憾的是，至今我们仍然找不出病因，她的病情，不是简单的某个器官疾病那么简单，肺部，心脏，以至于整个呼吸系统，血液循环系统都在快速的衰竭……找不出病因，我们能做的，就只有延缓那一天的到来，不过现在看来……”
“怎么会……我的暮烟才十六岁，不要……”虽然有心里准备，但听到确切的事实，还是让人一下子坠入了绝望的深渊，林雪想到时日无多的女儿，早已泣不成声。
“暮烟还有多少时间。”一直沉默的梁康搂住崩溃了的妻子，强作镇定的问道。
“也许撑不过冬天了……”
没有人再说话，林雪的哭声混着窗外凄惨刺耳的知了声，充满了悲伤和绝望……
是梦吧……
似曾相识的梦……
白雪皑皑的山林，半山腰的木屋……
似曾相识的感觉……
寒冷，绝望，孤寂，以及无尽的黑暗。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一位佝偻着身躯的老奶奶出现在黑暗中。
借着屋里昏暗的光线，勉强分辨得出，那是一张沧桑但不苍老的脸。
“暮烟，梁暮烟。”回答她的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她被上山的哥哥留在了屋里。
这……这是……
我在看自己的回忆吗……
就像目睹别人的故事一样，眼前的小女孩，有着和自己一样的名字，一样的面容……
而现在的自己，就站在她的跟前，只是眼里多了些灰霾，脸上少了几分稚气。
仿佛自己不存在……没有人注意到自己。
也对，这应该是另一个时空了，我不属于这里，所以没人能发现我的存在……
“奶奶，你是这里的主人吗？”小女孩一点点走过去。
“是啊，我是这座山的主人，人类叫我山神。”老婆婆走到桌前，拿起马灯，用手轻轻一点，屋子里立刻充满了昏沉的光线。
“山神婆婆，你是好人吧？”单纯稚嫩的声音里带着恐惧。
“呵呵，我见你又不是第一次了，你每年冬天和夏天不都会来看我的吗？”老婆婆和蔼的笑容让屋里温暖许多。
小女孩歪着头，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天真的脸庞仰起，满脸疑惑：“你是妖怪吗？”
“可以说是吧，你怕我吗？”
小女孩使劲摇了摇头：“妖怪不是坏人，但我每次和别人讲妖怪的事，他们都嘲笑和讨厌我，说我是谎话精……”很难过的样子：“山神婆婆，你知道我没有说谎的，我现在不就看见你了吗。”
“你有与众不同的能力，这是与生俱来的，你能看见另一个世界，你是幸运的，抑或不幸的，因为这注定了你要遭遇和背负很多，与孤独和寂寞相伴。不管以后遇到什么，不要怀疑自己的存在，相信自己最重要。记住，孩子，在妖怪面前，你就叫做小寞。”
老婆婆脸上严肃的表情让小女孩有些畏惧。
“为什么？我叫暮烟……”
“妖怪也不全都是好心的，妖怪的世界也有自己的规矩，记住了，小寞。”
小寞——的的确确记住了。
暮烟像一个漠然的看客，看时间上演这尘封的记忆……
小寞——注定了的寂寞吗？
在一旁的自己不禁感叹起了命运……
是谁安排的这一切？是谁注定了我的命运？
“我走了，你有自己的宿命，只有你自己才能担待，别人无能为力，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了，谢谢你每年都回来看我……”
老婆婆的身影渐渐隐遁在了黑暗中，只有声音，飘荡在上林之上久久未绝，终化于风声……
暮烟回头看了看，年幼的自己被这一幕吓到了，不过很快就又坐立不安起来：“山神婆婆，求你回来，我害怕……”
不知过了多久，灯油已经燃得所剩无几，火光渐渐暗淡，终化于一缕青烟……
黑暗又再次吞噬了整个房间。
寒冷加上饥饿，还有愈见昏暗的天色，使年幼的女孩开始慌乱不安：“哥哥，爸爸，妈妈，我害怕，接我回去，回去……呜呜……”
哭声响彻了山林，回音阵阵，却没有人，来安慰和帮助自己。
在一旁默默看着的暮烟，也不自主的流着眼泪，感同身受吗，即使不是同一个时空，现在的自己，从前的自己，心灵相通，那份恐惧，那份悲伤，真真切切……
从什么时候，自己开始习惯于沉默，开始隐藏自己眼中的世界，开始用灿烂的笑容掩饰真心，开始对这个世界恐惧，厌恶，但又无能为力……自己，是真正的自己吗……
嗖——
一阵强风卷着雪花吹开了木门，霎时间，寒冷侵占了每一个角落。
年幼的女孩缩成了一团，不断地啜泣着，挂满泪水的脸庞写着惊恐。
“哥哥……我要回去……我……”
小女孩突然停止了哭泣，毫无预兆的直径走出门去……
“喂……”
暮烟想出声阻止，但是意识到自己是不存在这个空间的，什么也做不了，只好跟了出去。
一路上，小女孩没有说话，也没有犹豫自己的脚步，没有哭喊，也没有在寒风中颤抖，只是一直笃定的前行……
那时的我要去哪里？为什么这段记忆好像被谁剪掉了呢？
每一次快要触到记忆的那个角落，就无法再继续理清思绪……
仿佛有人给我指引了方向……
暮烟一路紧跟自己，一路困惑的冥想着……
突然，女孩停了下来……
暮烟也停了下来，环顾四周
——和梦境里的情景一样……
惨淡的月，无声的雪，空旷无人的山野……
这……这是我遗失的记忆？
那么，那时的我，是在无意识的前进！
要去哪里？谁在指引自己？
暮烟感到了那个人的气息，熟悉但又陌生。
熟悉，自己肯定和他相遇过……
陌生，他在记忆里沉沉浮浮，就是抓不住……
眼前的女孩仿佛突然惊醒，四下里看了看，发现自己到了陌生的地方……
接着，害怕，寒冷，又让她哭闹起来：
这是哪里，好黑，好冷，哥哥呢？好害怕，我要回家，谁来救救我？
“人类，真是渺小而脆弱的生物呢。”
…………这样的梦，已经做了无数遍，接下来的对话，已经烂熟于心了
“很不错的眼神哦，我喜欢人类这种极度恐惧的表情。”
…………这到底是谁，谁？
“你好像比较特别呢，居然能听到我，是吗？”
救救我——女孩的求助。
“好像很有趣呀，可以救你哦”
…………然后呢，梦境就到这里，
“不是白帮忙，有代价的哦”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哎，哎，梁梓轩啊！”
“是呀，还是一样那么拽拽的”
——三年级的走廊，又出现了梁梓轩的身影，引得一路众人的瞩目。
不过自己今天可没有心思去在乎，有一件事情很让自己在意，一定要来找梁曦晔问清楚。
教室里，梁曦晔被一群闹哄哄的人群围得密不透风……
“阿晔，这题怎么解呢？教教我吧。”
“阿晔，你这次统考又是全校第一啊，好强啊。”
“试卷可以借我去复印一份吗，留作纪念~~”
“…………”无言以对的梁曦晔依然保持着微笑。
“梁曦晔！”——愤怒的声音让人群不由自主的望向梁梓轩。
“阿轩……”梁曦晔有点惊讶。
“抱歉，现在已经放学了，我找梁曦晔前辈有事，我们先失陪了”说完直径上前拖住梁曦晔就往外走……
“喂……二年级的拽什么？”
“就是啊，阿晔你不要和他去！”
“你以为自己是谁啊……”
没有理会身后的抱怨和不满，梁梓轩和梁曦晔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问你一件事，把我当自家人的话，就实话实说！”梁梓轩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终于停了下来。
“哈哈，看这架势，你是要找我告白吗？”梁曦晔被弄得莫名其妙，猜不到他要干嘛，就拿他开起玩笑来。
梁梓轩转过脸，一脸的严肃和沉重：“那丫头真的病得没治了吗？”
“为什么问这个？”没想到他会说这些，梁曦晔感到有点不安。
“实话说了吧，昨晚听到我哥和妈妈在说，听说梁暮烟的病已经没有办法了，她可能已经……”
“不会的，你不要乱讲！”没有等他说完，梁曦晔就打断了他的话。
“是林婶，亲口和我妈妈讲的！”梁梓轩虽不愿相信，但强调自己没有说谎。
“我不信，妈妈他们没有和我讲过，我们，还有暮烟自己也还没放弃……”
“是吗，那么那丫头现在还好么，我想去看看她……”像是松了一口气，但仍然放不下心来。
“呵呵，不要弄得好像去告别一样，她会好起来的，如果要见她，等一下和我一起去医院看她吧。”
“医院？难道……”
“和以前一样，应该没事的。”
梁曦晔表面露出一副让人安心的神情，但心里却越感不安。
——代价？
“告诉我你的名字。”黑暗里的声音询问着眼前的小女孩。
“暮……小寞，小寞！”女孩想起了山神婆婆和自己说过的事情——不能用真名。
“呵呵，宿命啊，也许用你的灵力，可以让我离开这里……不过，你还太年幼，吃掉也未必能解开我的封印，似乎需要点时间。”
——谁?
暮烟在脑海里搜寻这那个隐藏的身影……
“若是一般的情况，我恐怕要再修行千年才可重获自由，不过，只要你十年的灵力，也许就能办到”狡诈的笑声……
好熟，那声音，黑暗里的人物……
暮烟走近，想看的更清楚些……
“你想知道我是谁吗？”声音再次响起，暮烟下了一跳，自己并不存在这个空间啊，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想法？
“过来吧”是邀请？更像是命令！
只见小女孩挪动了脚步向森林深处走去……
雪雾模糊了视线，月光透过参差交错的树枝，一缕缕，一束束的泄进树林中……
在一棵很大的云杉树旁，站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是一个青年模样的男子，身披黑色的华丽裘皮，透着高贵而孤傲的气质……
你是？
暮烟不自主的走了上前……
——身披黑色皮毛的男子转过身来……
这一幕——仿佛突然间自己被剪掉的记忆片段又补了回来，思绪瞬间清楚……
这一幕——
一束冰凉的月光轻轻的照在他的脸上……
就是这张面孔，就是他——
——玄狐
冷峻的目光，清秀的眉目，唇边那一丝淡淡浮起的狡诈笑容，左边脸颊上那一道炫目的红色玄火刺青，以及，额角那淡了很多的银色封印……
“我们又见面了，小寞……”
冷冽的目光转向了暮烟……
什么，我不是在自己的记忆里吗？
可是那目光明明是朝向自己的呀，可以感觉，那目光仿佛贯穿了自己的身体，冰凉了自己的心脏……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