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铁火盆里的炭火泛着暗红，照得木梁上的陈年烟渍忽明忽暗。
“就在伯爵夫人解开第三颗珍珠纽扣时——”
年老的吟游诗人用沙哑的嗓音讲述着伯爵夫人与年轻骑士的秘事，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按住琴弦，浑浊的眼珠扫过酒馆里每一张被火光映红的脸。
“这老不正经的又在骗吃骗喝了”
巴顿大着舌头，含糊开口道。
赫尔加面色平静地托着腮，望着上头的年轻佣兵小伙打赏老诗人，指尖在木杯边缘画着圈，朗姆酒馆新进的果汁还不错。
卢克面颊泛红，转头间，瞥见了赫尔加侧脸。十六岁的少女容颜已经完全长开了，在昏暗的的火光下，眉眼低垂，神色淡淡，却有些诱人。
松了松衣领，低头灌了口麦酒，也不知道是故事惹得如此，还是酒太醉人，卢克忽然感觉身体热热的。
巴顿咂着嘴回味今日的烈酒，小声感叹，这才是生活啊。他平日里很少有如此畅饮的机会，他的妻子很讨厌酒味。
”再来！“
把空酒杯重重砸在木桌上，新来的侍应生手忙脚乱地接住飞来的铜币。
木门被狂风撞开，莉娜斗篷上还沾着迪恩森林特有的银蕨孢子，尼克肩头蹲着只眼冒绿光的夜枭，甫一进门，抖得尼克脸颊水珠涟涟。
“自由之城的晋级考试官是个老古板”她扯下湿透的皮手套，“非要尼克走一遍森林旧游侠的仪式”
“但都晋级成功了，不是吗？”
沃尔特耸肩，笑着说道。
尼克原本毛绒绒嘴边长了一层硬茬，眼神锐利了不少，但与卢克等人招呼时，又能看出往日的影子。
"喝点东西暖暖。"沃尔特用剑鞘把酒桶推过去，铁护腕在桌面刮出刺耳的声响，"兰德传信说发现了坠崖区的魔兽踪迹..."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马蹄铁踏过石板路的声音，挂在门框上的铜铃晃了晃。老朗姆抬头看了眼漏壶，把最烈的私酿酒摆上了柜台。
木门再次被推开，带进一阵潮湿的冷风和雨水的腥气。进来的是老巡逻人哈罗德，皮革胸甲上凝结着夜露，身后紧跟着一个过分挺拔的年轻身影。
那年轻人显然刚穿上这身行头不久。深色外套上的每一枚扣子都一丝不苟地扣到了最顶上，腰带勒得紧实。步履间带着一种尚未适应装备重量的微僵，右手总是不自觉地虚按在剑柄上，像是生怕它会突然消失。
“两杯热麦酒，老规矩。”哈罗德的声音粗粝如砂纸磨过木头。他摘下头盔，花白的头发被压得紧贴头皮。年轻人则沉默地立在一旁，目光快速扫过喧闹的酒馆，下颌绷紧，试图用严肃的表情掩盖生涩
“嘿！看谁来了——哈罗德的老树皮终于磨得能照出人影了？”一个带着醉意的声音从角落响起，是佣兵里以嘴欠出名的卡尔文。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旁边的大块头格纳发出低沉的笑声，用匕首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桌面。
卡尔文凑近，带着浓重的酒气，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年轻人：“瞧瞧这雏鸟儿，绳子捆得这么紧，是怕自己散架吗？”他伸出手，不是去碰脸，而是故意用指节弹了一下年轻人扣得最紧的那颗领扣。
年轻巡逻人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脸颊瞬间充血，按着剑柄的手背青筋突起。
“管好你的爪子，卡尔文。”声音是很平淡，甚至有点疲惫，却让人不可忽视。
格纳在一旁瓮声瓮气地帮腔：“火气倒不小，就是不知道骨头硬不硬？”
哈罗德甚至没有完全转身。他只是侧过头，灰蓝色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眶里转动，目光平静地落在卡尔文脸上。那目光里没有愤怒，也没有威胁，只有一种见过太多类似场面的疲惫，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不容置疑的权威。
酒馆里的温度仿佛骤然降了几分。老怀特的琴音犹豫了一下，没有停，但调子压低了些。卡尔文脸上轻佻的笑容僵住了，他迎着哈罗德的目光，坚持了不到两次心跳的时间，眼神便开始狼狈地游移。他嗤笑一声，像是给自己找台阶下，夸张地举起双手后退：“开个玩笑嘛，老哈罗德，这么严肃干嘛……”
格纳也讪讪地收起匕首，埋头喝他的酒。
哈罗德这才完全转过身，从柜台上拿起两个冒着热气的木杯，将其中一杯塞进年轻人依旧紧握拳头的手里。“趁热喝。”他的声音依旧粗粝，却缓和了些。
年轻人接过杯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酒馆里的喧闹声重新响起，却仿佛隔了一层东西，不再像之前那样毫无顾忌。诗人拨动琴弦，换了一首沉郁的边境巡礼歌谣。
酒馆又恢复平静。
只有打赏了几铜币的小伙满脸不甘，他正听到关键片段呢。
“客人，你的酒。”
新来的侍应生给巴顿递上酒，好奇的打量了赫尔加脚边的灰牙。
它这会正在和新来的动物伙伴——尼克肩头那只眼冒绿光的夜枭——沟通，尾巴摇得飞快，一扫近日的沉闷。夜枭歪着头，发出咕噜一声，算是回应了灰牙友好的嗅闻。
在等待莉娜和尼克从自由城归来的日子里，时间像渗入沙地的水，无声无息。赫尔加多半缩在临时实验室，与裂爪虎骨粉和各类试剂为伍。只有素材耗尽时，她才去迪恩森林外围走走，顺带收集素材。沃尔特则带着卢克，接了趟去邻镇的短途护送，不是什么要紧活计，只为让手头不那么紧，也顺便让卢克提前适应一下晋级后的力量。
“但同时兰德也发现了其他人的踪迹”
沃尔特轻咳一声，示意佣兵团的各位，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
“难道还有其他佣兵团敢接下了这个任务吗？”
巴顿开口道，语气疑惑。这些日子他时常待在酒馆，却也没见除了他们狼牙佣兵团的人揭下过委托。
“应该是最近从自由之城回来的黑海佣兵团”
赫尔加开口，她除了实验，偶尔也会打探一下城内有关佣兵的新消息，通过罗尔的渠道。铁匠铺是佣兵绕不开的场所。
“他们实力依旧不容小觑，虽然在和其他佣兵团围剿四阶魔兽三足地龙时损失了精英骨干，导致只能回到曼哈顿城重新发展”
沃尔特说出了更细节的消息，肯定了赫尔加的猜想。
“不过是丧家之犬罢了，剩下的都是一群忘恩负义的小人”
莉娜喝完热酒，不屑的开口道。
“自由之城里有传闻，说是黑海佣兵团副团长在关键时候抛下团长逃跑了，导致团长诺顿独木难支，没等来盟友的支援就被暴怒的三足飞龙撕碎了”
尼克说出莉娜不屑的原因，言语间也有些不岔。
“任务时间会很长，两天时间处理一下各自的事情，等兰德回来我们就出发。”
沃尔特开口，显然是也是不想让出这个报酬丰厚的任务。言罢，饮尽桌上一直摆着的酒。
夜渐渐深了，酒馆内的光线有些暗了。
赫尔加摸了摸灰牙的脑袋，轻轻起身，木质的椅子和地板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
“那我先回去了”
和众人打过招呼，便打算回去睡觉，她有些困了，眼尾有些下垂。
灰牙依依不舍的告别新朋友，转头跟着赫尔加的脚步。
酒馆过道躺着几个烂醉的酒鬼，赫尔加绕行到吧台的位置，遇上了刚才冲突事件的主人公。这会他正艰难的喝着老朗姆的私酿，面色很红，显然喝不习惯。
“烈酒能帮助你更加清醒，特别是对我们巡逻人而言”
哈德罗面色平静，桌上摆着一杯空酒杯。显然早早喝完，却也没多要。
年轻的巡逻人有些迷瞪，含糊的应着。视线游动间看见路过的赫尔加，被吸引了注意力，呆愣着看了一会。
赫尔加感受到投来的视线加多，也没多想，从进酒馆来就如此，只稍稍加快了一下脚步。
“像啊，很像啊，像贵族家的小姐，还会特地绕路走”
巴顿今天喝了个爽，看着这一幕，调侃道。
莉娜瞪了一眼巴顿，“你今晚是不打算回去了？不如配我练练”
“额，嘿嘿，你说什么，我好像有点醉了”
巴顿说着，仰头假意醉酒。
“确实”
沃尔特笑着开口。自从赫尔加加入狼牙佣兵团以来，他经常被相识的同行调侃，拐了个贵族家的小姐，要上报伯爵领取奖励。
“嗯，相比比莉娜而言，确实”
兰德不知何时出现在莉娜身后，帽子边缘有些湿润，吓了尼克一跳。
“你也想陪我练练？”
莉娜没好气的开口道，她早就知道兰德到了，在进入酒馆的时候。
“哈哈哈”
巴顿不知何时酒醒了，听着尼克分享的自由之城趣闻，此刻正哈哈大笑。
“走吧，早点休息。”
沃尔特发话，领着卢克径直走向门口，沿途的酒鬼被同伴搀扶着让开。
路过卡尔文那桌时，沃尔特停步。眼神直视格纳，待格纳与其同伴眼神移开方才作罢。
从赫尔加进来时，格纳的视线的十分放肆，只有赫尔加和狼牙佣兵团的各位在一起时才收敛。
巴顿则向哈德罗打了个招呼，待听到哈德罗不咸不淡的回应后，才瞥了一眼年轻的巡逻人。
不久后，哈德罗和弗兰克走出了酒馆，被冷风吹的一瞬间瑟缩的费兰克听见哈德罗熟悉的粗粝嗓音。
“明天训练翻倍”
身体凉凉的费兰克一听这话，心也跟着凉了起来，却也没多想，只当是哈德罗对他今天的表现不满意，心里还想着刚才赫尔加的脸。
“多么特别的一个人儿啊，就像月亮那般，纯洁又美丽”
哈德罗一看他这幅模样就知道费兰克在想什么，却也没多说什么。想东想西，练起来就老实了。
特别人儿赫尔加不知道他人作何想法，此刻正俯卧在床上看书，小腿轻轻摇摆。月光从窗边滑落，照见地板上深色的脚印，灰牙蜷卧在地板正中，灰色的毛发裹上一层银边。
“有空去请教一下伯特纳老师吧，这四阶魔法阵着实有些晦涩”
赫尔加轻声呢喃，木簪别起书籍放于一边，双脸陷入柔软的枕头，就此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