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您是巡检司的大人吧？”
陈景时脚尖刚踏上船，阿然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话匣子。
巡检司？
陈景时低头大量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着，想了一会儿，点下头。
“算吧。”
他的语气很生硬，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阿然却是丝毫不在意似的，一个劲地盯着白衣少年看，完全没个姑娘家矜持的样子。
陈景时已经习惯了别人的目光，不受影响地将那昏死的黑衣男人平放在船上，连点几处穴位，封死了他的内力。
接着，他便在旁边的角落坐下，顺便用身体挡住了阿然的视线，不让她有视野看黑衣男人。
连一个字都不肯多说，陈景时就已经开始闭目养神了。
为了把这个重要犯人带回，他必须尽快恢复状态，同时也预防后续还有意外发生的可能。
不过，说到意外，此时这艘适时靠近的小舟与少女就已经够令他意外的了。
因此，他其实一直没有放松心神，时刻注意着身边少女的一举一动。
然而她就如同她的穿着一样简单易懂，什么心思什么想法几乎都快写在脸上。
陈景时不觉得这会是什么别有用心之辈。
当然，最主要的是，这姑娘看他的眼神。
陈景时自认为还是分得清那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神是爱慕与否的。
那根本不像是对异性的向往，更多的是好奇和……玩味？
他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其他贴切的词来形容那种眼神。
陈景时沉默着，心里思量着这些歪七杂八的他平时分毫不会去想的事情。
阿然的视线则是不住地在白衣少年身上来回扫视。
方才，战斗快进入尾声的时候，姑娘忽然叫她把船划过去，说是也许能帮上一点忙。
然后，就自己进船帐里去了。
虽然她不肯亲自见人，但这也已经是出乎阿然意料的了。
多不容易啊！她家小姐对年轻公子产生了兴趣。
这几年，除却一些必要的事情外，阿然几乎没见过白沐荷与同龄的男子有过稍稍多些的交流。
那些被小姐美貌吸引住的男子也都被拒之门外，连说上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哦，差点忘了，交流比较多的男子还是有的，是三年前救下来的一个男孩。
年纪比白沐荷还小，身手倒还不错，权当护卫用了。
现在还在外头帮白沐荷办事。
再然后就真的没有了。
因此，她对眼前这个长相俊美的巡检司大人很是看好，能入了她家小姐的眼，的确有一番本事。
就是人闷闷的，看起来不太爱说话的样子。
这怎么可以，不说话怎能讨得姑娘欢心？
阿然觉得自己简直为白沐荷的情感问题操碎了心，她家小姐没她真不行。
心情极度高涨的阿然甚至忘记了考虑对方是否已有婚配这件事。
忽而听得船帐里有人轻轻咳嗽一声，接着是茶壶与瓷杯清脆的碰撞声。
阿然这才想起要招待一下，来者也是客。
“大人，要喝杯茶歇歇身子吗？”
她略微走近两步，满脸笑容地问道。
陈景时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遮的严严实实的船帐，并未回答问题：“里面是你家主人？”
阿然点点头：“对呀，里面是……”
话音未落，就被一阵低沉的咳嗽声打断，接着是一句不清不楚，听不出男女的话。
“阿然，进来一下。”
“哦，好的好的，大人您稍等。”
阿然也没有时间去多想为什么姑娘要打断她的话了，毕竟人在里头咳着，万一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呢？
只是她关心则乱，完全察觉不到这看似虚弱的咳嗽声背后的奇怪之处。
而陈景时不一样，常年的训练让他对人体的一些状态格外熟悉，听到船帐里声音的第一时间，他就已经断定此人是在弄虚作假。
换句话说，是故意要打断阿然的话。
原因他当然不甚了解，可这却勾起了他的一点兴趣。
虽然曾经有个人对他说过要少管一些不清不楚的麻烦。
但他莫名地就是有点求知欲上头。
而听到那句也明显是刻意压低了声线的话之后，陈景时的想法就更多了，难以抑制。
他开始猜测船帐里的人和他应该是相识的，这样很多问题都解释得通。
那么。会是谁呢？
他从燕京暗中来到江口，乔装成巡检司，这件事即使是与他亲近的人之间，知道的也不多，更别提还有需要遮掩的了。
所以，这人与他并不熟，今日相遇出手相助应当也是巧合。
陈景时突然有种走近船帐一探究竟的冲动。
他惊讶于自己冒出来的这种想法，他什么时候如此不沉着了？
于是，他耐着性子看向水面，忽而发现面前睡着几朵碧色的荷花，美而清净。
那一瞬间，他又想起了七年前的那个雨天，一个身穿朴素衣裙的小姑娘站在他面前说笑。
“留得枯荷听雨声，我的名字藏在这句诗里，你猜猜是哪个字？”
他那时亦只是个十二岁的孩童，乌黑的眼睛在女孩子身上看了看，脱口而出：“是荷字吧？”
女孩有些惊讶：“猜这么准？”
他只是笑而不语。
当然准呢。
她那样干净，那样利落，唯有荷可以形容之了。
只可惜，到现在，他还只知道她名字中的一个字啊。
五年前她音讯全无，书信里透露的信息又极少，等到他有能力查找的时候，又无从下手。
当然，一些其他的可能性被他下意识地排除在外。
比如五年前，正好同期发生的白家走水，谁都没伤着，却烧死了一个不受待见的庶女。
那庶女的名字，是白沐荷。
这件事几近要成为陈景时的一个心结，他不敢细查下去，生怕得到一个失望的答案。
那个明明小他两岁，却总是云淡风轻，说着各种人生道理的女孩，在他心里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他内心半数以上柔软明朗的世界，是由她开辟的，也只会对她敞开。
可是，她怎就不再回信了呢？
陈景时望着荷花丛发了很久的呆。
直到听见船帐被再次掀开的声音，他回头看去，只见是面色古怪的阿然，以及一个……身形瘦弱的小郎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