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阿然此时此刻真想立刻把自家小姐的脑袋瓜子敲开看看里头到底都是些什么米糊。
亏她听到咳声后急急地进了船帐里,原本那个淡美的姑娘没见着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身着青色布衫的小公子,只是稍显宽大的男子衣物瞧着身形更加单薄了些。
见阿然进来,这“小公子”将一壶茶水递到她跟前,平静地用低沉的声线说道:“走吧,勿要透露我的真实样貌。”
“姑……姑娘?”
阿然不懂,但她大受震撼。
有那么一瞬间,阿然觉得自己可能是像自家小姐画本里的主角一样,穿越了。
先不说这套衣服是从哪里变出来的,为什么好端端一个荷花般美丽的少女要变成这样一个文弱书生啊?
但是脑中剩余的清明告诉她,眼前男子打扮的人,就是白沐荷本人无疑了。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姑娘,不能乱来啊!”
阿然的苦口婆心只换来了白沐荷不容置疑的平淡视线。
她看了阿然好一会儿,最后极轻地笑了一声。
“安啦,我自有打算。”
说完,就将端着茶壶似作委屈模样的阿然推出船帐了。
白沐荷当然是不会选择与陈景时相认的,对于她而言,过去的一切联系,早已被五年前的那场火焚毁,不能再拾起了。
而且,她本就是因为一时兴起才和那个小孩搭话,后来一直都有的书信来往反而显得多余。
她在蓝星时就是个将自己情感世界封闭的人,成为十几岁的花季少女后,她的内心也鲜有动摇。
她不会察觉到自己的一颦一笑对于别人来说具有多么大的吸引力,也不会意识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经变成少年心中最向往的标准。
白沐荷想的,就只是帮一帮忙。
也许,穿成这样去和陈景时见面,也有想看看他这些年到底都变了多少的心理在里面吧。
她从前,大约确是将对方当一个弟弟来看待的。
“喉咙不适,大人勿怪。”
白沐荷简单地向默默看着她的陈景时颔首致意。
阿然则是乖巧地分别为两人各沏了一杯茶。
陈景时像是真的没看出什么来,点点头后,视线移开,看向手中已经冰凉的茶水上漂浮着的几片零散的茶叶。
十分稀疏,哪怕是他这个对于茶道并不很了解的人,也看得出来此等茶叶品质实在下乘。
他又不禁看向那于阿然一同出来的少年郎,作为男子,面部线条却无比柔和,皮肤白皙而透着温润的红,饶是陈景时自己自小便被夸赞的面貌,也比之不上。
身形瘦削了些,也看出来他们的生活并不宽裕。
这样的一对主仆,倒是有闲情雅致来泪落湖泛舟赏荷。
陈景时又想到了那个女孩,也是懒懒散散的性格。
他问道:“小公子今日是来游玩的?”
白沐荷还没说话,阿然先回答了:“大人猜的不错,我们已经在这湖里待了数个时辰啦!”
这姑娘是个坦率的。
白沐荷则是等阿然说完,才接着问了一句:“大人可让我们送您到岸边?”
声线压抑,但仍掩不住其中的一丝清脆。
陈景时觉得,眼前这个小公子若是肯好好说话,声音必是极好听。
可是他现在确认,自己此前应该从未见过这位小公子,那他掩盖自己声音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总不会是真的喉咙不适吧?
陈景时对医理的学习也只是停留在比较浅的阶段,若真是如此,也不无可能。
“嗯,那就打扰了。”
陈景时一口应下,现在他们处于泪落湖的中央水域,也不求能够去到他所想要的方位了,到岸就行。
“大人看打扮是巡检司的人,此人可是盗走了朝廷的重要物件?”
等阿然开始慢悠悠地划船,白沐荷压着嗓子,随意地问道。
“并未,此人牵涉事件过多,与外人说不清楚。”
陈景时摇摇头。
见他不愿透露丝毫信息,白沐荷也不意外,她其实没打算真的知道,只是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好的话题。
不知为何,她突然很想以现在“男子”的身份和陈景时聊聊天,这种披马甲的感觉的确有意思得紧。
终于知道为什么从前蓝星互联网上有那么多人喜欢开小号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大人觉得疑难的时候,不妨以外人的视角看看问题,或许局面便不再复杂了。”
存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白沐荷看似真心地给陈景时提了一个意见。
悄悄竖起耳朵旁听的阿然险些把手里的木桨丢入湖中。
小姐怎么又在说这种人生大道理!
这位大人就算看着是个少年,那也比她年纪大呀。
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说说前朝趣事,共赏湖面风景什么的吗?
“外人”的阿然只顾着在心中痛斥自家小姐在情之一字上的一窍不通,“身在局中”的陈景时更多的却是触动。
因为这位小公子的说话方式,颇有几分她的模样在。
年轻而不谙世事的脸蛋,但说出的话老道而世事洞明。
可是,她是一个美丽的姑娘,而眼前的人是一个清秀的小郎君。
陈景时心中游移不定,不敢妄下判断,也许是他内心思念过深,一切和她相像的事都忍不住要往她身上去想了。
但是,他真的很想把她找回来。
他正如同白沐荷所说的,深陷局中不能自拔,而他不知道他始终追寻着的那个人,还两袖一拂,站在外头,不沾半点他的气息呢。
如果让白沐荷知道了陈景时现在的状态,说不定会感慨一句吧。
“士之耽兮,亦不可说啊。”
只怪她在这方面一直是个迟钝的人吧。
她看着白衣少年那发呆的样子,猜到是自己的话勾起了他的回忆,不过,她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
“大人,茶要凉了。”
她轻声提醒道。
其实,茶水本来就是凉的,再凉一些也没甚么所谓了。
小舟仍旧慢慢地渡过荷花丛,在水天一色的画卷里漂泊。
阿然也没说话,周遭只听得见船桨击水的哗哗声。
陈景时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简陋的瓷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淡淡的,就像她的味道。
自己都没察觉到地,白衣少年苦涩地浅笑了。
“小公子看着年纪不大,这些话都是从哪儿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