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
故事的时间不是现在,而是过去。
我今年十五岁,客观上来讲,我现在还是一个少女。由此,你或许会理所当然的想。作为故事的主人公的我定然是比现在更小的小孩,这件事也就是在我身为幼女的时候所发生的事情。
现在请允许我事先澄清这一点,这尽管是我过去亲身经历的事情,但这份“过去”会比你想的要更加久远。
那是我出生之前的事,也就是说这是我前世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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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我出生在一个小地主家庭。作为大少爷的我,我的生活可谓是多姿多彩,无论做什么都没有任何束缚,也因此活得比较天真不知世间疾苦。
那时候是我最幸福的时光,就算死之前回忆起往昔甜蜜的日子,我也会首先想到我小时候。
幸福的时光仅在我儿时,因为没过多久国家就陷入了战乱。那时强盗猖狂,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而作为地主家的我们,成为他们眼里优先猎捕的猎物。
最终在某一天,悲剧终于来到了我们一家。
那时我因为贪玩,溜到很远的地方去玩水。等到我回来的时候,家里的一切都被搜刮一空,留给我的只有躺在地上已经冰凉的父母以及四周处于烈火之中的房屋。那一天里我失去了所有,只剩下心中的仇恨。
后来有一位路过的江湖人士接济了我,并收我为徒,教我各种招式。因为我天赋较好,很快就学会了师傅所教会我的一切。在我十七岁那年,已经在江湖之中闯出了不小的名气,因此得到了师傅传授的名刀——雨切。
纵然从那一天之后,我的发展基本上可以说是一帆风顺。但是心中那份仇恨的怒火,始终没有被扑灭。
经过三年的调查,询问过很多的人,走过很多的地方。费尽千辛万苦,最终我找到了当年杀害我们一家的强盗。
在心中怒火的驱使下,我对他们挥动了手中的刀。那明明是我第一次杀人,却不知道为何熟练到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看着那群人一个又一个在我面前倒下,成为黄土的一部分,内心中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情感。
我似乎会对杀人感到愉悦。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能杀的人都被我杀了个干净。尸体与鲜血混杂,堆积在脚边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我逃离了这里,或是说我想逃离那个以杀人为乐的我。
在路上,我发现手上的那把雨切刀身已经被鲜血染成赤红色。于是我去往附近的河流,可无论怎么清洗,那种异样的颜色始终无法除去。时间过了很久,甚至已经迎来了第二天,直到那时雨切才恢复正常。
冷静之后的我回忆着这一切,我将雨切的异常认为是自身的幻觉,这一定是我第一次杀人产生的罪恶感作祟。
我将那一天的事情抛之脑后,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月。心中复仇的怒火早已被鲜血扑灭,可此时的内心却满是空洞,需要一些事物将其填充。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是杀戮,是鲜血,是他人的死亡。
那一晚,刀刃将血肉切开的快感,不断的勾引着我的内心。为了不向无辜人动手,我逃离人群独自躲入深山,可是那种感觉无时无刻不在折磨我的内心。
后来有人特意跑进我躲藏的深山希望我能杀一个人。那时候我对鲜血的渴望已经到了无法抑制的地步,所以一听到他的请求,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
我不知道我杀的那个人是何种身份,也不知道他是否是一个好人。不问任何缘由,仅仅是完成任务挥动手中的刀。在他死前的那一刻,我享受着他害怕的尖叫,在他死后的那一刻,我享受切割他肉体的快感。
或许是觉得这样的好事再也不会到来,所以我砍了很多刀,将他分成一块又一块的肉与骨头。堆叠起来的残渣粗略的看起来就像是一道美食,进一步激发我渴求鲜血的内心。
后来我入了杀手这一行,杀死的人数不胜数。而就是这样罪孽深重的我,竟然被朝廷邀请,成为皇上的御用杀手。
这是何其可笑,明明仅是杀人的罪人却拥有了常人无法拥有的成就。不过说实话,我也是很兢兢业业的干这一行,而且我武艺高超,所以事情变成这样也是理所当然。
事情的转变是在那一日执行任务之后。我的任务一直都是皇上亲自指派,所以这一次也不例外。但是我知道,皇上会对我下达这个任务,是听信旁边那个奸臣的谗言。
要杀害对象无疑是好人,所行的善举众人皆知。就算特意去查他之前所做过的坏事,得到的结果也是一张白纸。但是我没有拒绝这项任务,作为杀手的职责,仅仅只是杀掉需要杀掉的人而已。而判断需要杀掉的人,这就是主人要思索的事,并不在我责任的范围之内。
那一晚,我和往常一样做着挥刀的工作。全家上下包括仆人的六十二人,没有一人将其放过。无论是怎样跪在地上请求,还是多么悲惨的哭诉,我都没有将其理会。手中握着的刀平等的砍向每一个人,无论年龄、性别、身份。
那时,我已经沉浸在鲜血当中,也不在乎雨切的异常变化。管它是什么颜色,只要足够锋利就行。一味的杀戮,以杀人的恶趣味取乐。
从那时起已经杀了多少人?根本数不清,至少上千人是绰绰有余。仔细思考,或许就是犯下了如此滔天大罪,才会被那种事情找上门。
那是结束这次任务的晚上。我独自行走在阴暗幽深的小巷,撤离那个充满血液的工作现场。经过一个拐角,在前方的阴影处走出了一个道士。哪怕是夜深人静的黑夜,道士的穿着也是异常的正经。
我不愿做多余费力不讨好的事,更何况我的心已经被刚才涌现的新鲜血液填满,已经不想做多余的杀戮。所以我正打算从一旁绕过去,可是他却想先一步挡在我的前面。
“我是萧家家主,就是那个知名除灵家的道士。我跟你讲,你现在被恶灵诅咒了,活不了多久。”
他直接报明了身份。除灵师我有听说过,而那个萧家似乎是四大家族其中的一家,十分有名。可那时候的我根本不信这些,所以直接将手中的刀抵在他的脖子上。看他不敢动弹之时,我便快步的离开这里。
何曾想,就在回去沉入梦乡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无比恐怖的梦。
鲜血向中心汇聚形成湖泊,尸体与骸骨堆积形成一个岛屿,而在这尸山之上、雨切正插在其中。
梦里的我对这幅景象看得入神,再回过神时,我已经位于尸山之巅。双手与脚被鲜血所浸染,此刻我正握着雨切的刀柄,不管怎么样都无法松开。随后脚下的尸体仿佛拥有了生命一般,抓住我的脚踝,不断的啃食着我的肉体。
明明是在梦中,那份啃食的痛苦无比的清晰。
想尽办法,也无法阻止那些已然死去的尸物。身上的每一寸肉,都被他们咽入腹中。流淌的鲜血,汇聚于那片血湖当中。下半身已被蚕食殆尽之时,我看清楚了他们的脸。那正是被我杀死的千百之人,他们是为了诅咒我而缠绕在我身旁的怨魂。
无论如何都无法逃离这里,被啃食殆尽只剩白骨的我,仍旧无法将握住雨切手松开,只能无休止的忍受着他们的诅咒与指责。
第二天等我醒来的时候,床上已被冷汗浸湿大半。那份梦中的寒凉仍旧没有从身体中散去,哪怕是将指尖放入热水当中也无法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温度。那一天,我比往常晚起了一个小时。
不管我的身体怎么样,今天也必须到皇上那里得知任务处理的状况。在中午见面时,得到了皇上的表扬,他说这次仍旧做得很好。但在那时,我的心中没有丝毫因表扬而获得的喜悦。我的脑海对那个梦挥之不去,不管怎样转移注意力,最终都会想到这个梦,并且体会那份如地狱般的冰凉。
待一切结束之后,我浑浑噩噩的回家。也就是在家门前,我再次看到昨晚那个道士。他倚靠在门前,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打量着我。
“你一定感受到了什么吧,像是看到鬼魂,或是做了不得了的梦一样。”
他那副样子看起来极为嚣张,一副万事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让人火大。要不是我对那场梦的确烦恼至极,不然我就直接劈了他。
回想起来,还不知道他说的话是真是假。说是萧家之主,但四大家的家主会轻易在陌生人面前的露面吗?
带着满心的不满与疑虑,将他请入家门,并将我的人生经历全都告诉了他。听完我的讲述之后,他的眉头一紧,仿佛是遇到了什么大事一般。这反应,不禁让我感到紧张起来。
“那把名为雨切的刀能给我看一眼吗?”
要说起最开始奇怪的地方,那肯定是那把沾血而变赤红的雨切。我第一次杀人就是用这把刀,也是一直用到至今的武器。而且我常年将它佩带在身边,如果刀上沾有怨魂的话,我无论如何都会被它影响到。
可是这把刀是师傅所传授之物,再加上它比普通的兵器要锋利许多,而且不会生锈。所以纵然它有万般可疑的地方,这些年来我也不忍将其丢弃。如果它就是本质原因的话,我会为此感到十分的可惜。
“这就是雨切。”
我万般不情愿的想到递出。他接过刀看了数眼,脸色十分复杂。他将刀拔出刀鞘,此刻的刀身仍就是赤红色,像鲜血涂抹在上面一样。
“是这把刀的原因吗?”
我小心翼翼的想他询问。他此时的表情仍旧严峻,注意力全在这把刀上面。他没有答复我的问题,这让我的内心慌乱不已,开始感到焦躁起来。
我看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白色的瓷瓶,将里面类似于水的东西浇在这把刀上面。随着呲呲声的响起与白雾的出现,刀上的血红竟然奇妙的褪去。这一举动不禁让我对他刮目相看,也稍微相信他或许就是那四大家族的人。毕竟过去的我想了很多办法也无法让这把刀引回原来的样子,可最终都是无功而返,如今他这一手的确让我有理由认为他并非是等闲之辈。
紧接着他将刀收起,并在上面贴了几张黄色符文。上面的文字难以看懂,并不像我们平常所用的字体。对看不懂的东西我也没有过于的纠结,至少他这举动让我明白了这把刀的确有厄秽之处。
“是这把刀的问题吗?”
“是,也不是。”
我问出了与上次相同的问题,这一次他尽管给了我回答,但是这份答案有点太过于模糊不清了。尽管我大概能明白他想说什么,但我还是希望他能更加直接的表明。当然,或许是作为道士就应该要展现道士的说话风格,关于这一点我就难以细评了。
“从何以说?”
“这把刀是灵器,但因为过多的沾染鲜血,寄存了大量的怨魂,如今已经成为了咒具。”
“这一点是你说的“是”,那不是呢?”
他扬起微笑,似乎对我的反应十分满意。
“这把刀是灵器,本身是可以加强主人的气运并防止污秽缠身,它变为红色是因为替你分担了身上的怨灵。可是你造成的鲜血和沾染的怨魂太多,导致它的功效发生了反转,让这把刀继存了强大的咒魂。你做的那个梦无法脱离这把刀,就是因为那个咒魂的影响。”
“也就是说,只要把这把刀扔了,一切就会结束。对吗”
“不是,这把刀只是起到推进作用,根本的原因还是在于你。”
刚说完,他就从袋子当中拿出一个看起来十分古老的镜子。他将镜子放在桌上,将正面对着我。
我按照他的想法,像镜子当中望去。那一眼,直接把我吓到从凳子上跌下去。
镜子当中的景色异样的恐怖,无数的怨灵围绕在我的身边,不断的啃食着我,拉扯着我。那幅景色就和梦中一样,只是现实那种恐怖对我的冲击要远远超乎于梦中。
“这是见影镜,可以从中看到平常看不到的污秽之物。”
当时的我过于的恐惧,根本不想知道这个镜子是什么东西,只是一个劲地向他询问这种情况该怎样解决。那时我过于激动,以至于差点不小心将那镜子打翻在地上。幸好他并没有太计较,很快的将镜子收了回去。
“这种事不能一蹴而就,要解决这件事首先你必须保证今后不再杀人。”
我顿时就懵了,但仔细想想也的确如此。这件事情的本质原因,就是因为我做了过多的杀戮,所以只有停下来才有挽回的余地。
但是……我实在无法放弃杀戮,只有那时挥刀的快感才能填充我空洞的内心。
但是……再让我经历梦中那种痛苦的话。
两种思想在我脑海中不断的激荡,最终我选择遵循我那不同常人的本能,那对鲜血的渴望。
虽然交谈了许多,但最终我将那位萧道长送出门。
在离开的时候,他看我的表情十分的无奈,像是无法拯救走向末路的生命而感到自责的表情。
他是个好人,与他这短暂的交谈之中我已经知晓这一点,因此我觉得自己很愧对于他。可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我们的缘分也只能就此断绝。
在之后的日子里,每一个晚上都会做那个噩梦。那些厉鬼一次又一次的蚕食我的身体,一点一滴的折磨着我的灵魂。
白天过得浑浑噩噩,在入夜的时候挥刀工作,似乎我活着意义只是为了感受雨切划过肉体的那一刻。
真的和这把刀没有关系吗?我感觉自己被这把刀奴役了,可得到满足的的确是我的内心。
随着时间的推移,心智与精神的消磨,我逐渐对最开始那个选择产生了疑问。可是,现在我又怎能停下手呢。
怨魂不断的积累,我似乎确实感受到某种物体压在肩上的重量。但我仍旧忽视着这一切,就如同我忽视这把又被染红的雨切一样。哪怕内心已经知道自己正走在错误的道路上,但还是没有停下脚步,不断向前方的断崖前行。
事情发生决定性的变化是一个月之后,那天我与往常一样执行完任务后通过街巷之间的小道。
那一天的晚上乌云密布,在我开始执行任务的时候就下起了大雨。哪怕在任务结束之后,这场倾盆大雨仍旧没有想要停下来的样子。雨水早就将身上的衣物淋湿,但是并没有让我的行动速度减缓多少。
狭窄的街道在这没有群星以及提灯照明的情况,阴暗无比、以至于每一步行动都必须要小心翼翼。
我踏着积水,飞快地前进。
就是在我偶然偏头的时候,我看到了两个红色的光点。
这种红色,与我手中拿着的雨切相同,是类似于鲜血的红色。
我猛然一惊,顿时停了下来,但是因为内心过于的紧张害怕,不禁让我在地上猛的摔了一下。
我被迫趴在地上,积水也趁这时流入口中,狠呛了我一下。
我将口中的泥水吐出并尝试着站起来,但是腿不知为何使不上劲。于是我用双手,向那两个红点爬过去。内心明明无比害怕,却还是有一种莫名的劲拉扯着我,驱使我向那个地方爬行。
越是靠近,内心就越是害怕,以至于最后用来爬行的双手也颤抖不已。在离得足够近,大约不到半米的时候,我终于发现这两个红点的真实面目。
那是一对眼睛,一只黑猫的眼睛。
身体隐于黑暗之中,唯有那赤红色的眼睛在这片黑暗中格外的亮眼。它直勾勾的望着我,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也没有一丝想要移动的迹象。如同摆放在门前的石像一样,稍微不同的只是能感受到黑猫的确是活着的生物。
或许是当时过于的害怕,以至于发现事情的真相时,那种害怕就转化为了愤怒。带着这种莫名的怒火,我抓起腰间上的雨切猛然向它劈去。哪怕是在挥刀的时候,这个黑猫仍旧异常眼眸的盯着我。
我没有停下手,雨切如同划开豆腐一样,将它一分为二。那炽热的鲜血飞溅在我的脸上,在这冰冷的大雨之中灼烧着我的肌肤。
从那天之后,除了噩梦之外疾病也在纠缠着我。那些医师说我是因为淋了那场大雨没有做好相应的准备从而得了风寒,可是浑身剧烈的酸痛都已经让我无法下床,这真的是可以用风寒来解释的吗?后来又请了几个名医,无一不是这一结果。我吃了很多的药,但这名为“风寒”的病却迟迟不见好转。
每当闭起双眼,大雨之中的情景仍旧会呈现在眼前。那就算死去却仍旧在盯着我的黑猫,仿佛现在仍旧在暗中观察着我,想要趁我放松的时候吞噬我的灵魂。
或许这所谓的风寒,就是那只黑猫作祟。
不久,因为我的病迟迟未能痊愈,皇上那边让我回家乡养伤。我知道其实是因为我没用了,他才找个理由让我这个已经锈掉的凶器远离这里。我还是很感谢他,至少他还没有派人将我处理掉,这一点我就已经感恩戴德了。
回到家乡的旅途过于颠簸,难以下床的我在这一路上无疑不是一种地狱般的折磨。白天在马车上感受着身上崩裂般的剧烈疼痛,晚上也还要在那场噩梦中不断的折磨心智。
最终我有回到家乡吗?
关于这一点的记忆我实在是想不起来。或许回去了,但估计没多久我就因病离世。
直至最后我记忆的末尾,仍旧是那个噩梦。
那由鲜血汇成的湖泊,那尸体堆砌而成的山丘,那把名为雨切的刀在最上方发着奇异的微光。在不留神之间,我握着雨切不管怎么样都无法离开这个地方。从血泊之中爬出来的怨魂用那副腐烂的牙齿撕咬着我的肉体,一点一点地蚕食着我,直至最后尸山崩塌,早已啃食成白骨的我与雨切一同沉入血湖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