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鸦息城吗?”安趴在车窗边,看着远处地平线上那座如同巨兽般匍匐在灰色雾气中的城市。
城市并不大,但给人的压迫感却极强。
无数高耸的烟囱日夜不停地喷吐着浓烟,将天空染成了铅灰色。
这里没有魔法塔的洁白光辉,只有钢铁的粗砺与野蛮。
“嗯。”伊莱拉靠在椅背上,手里把玩着“星辰谐振器”,神色平静。
车子最终停在了城市的西大门,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木头搭建的关卡,几名穿着制式不统一、看起来像流氓多过像卫兵的家伙正在懒洋洋地检查过往的车辆。
付了高昂的“入城费”后,车子将她们扔在了主干道旁就扬长而去,司机似乎一刻也不想在这个是非之地多待。
伊莱拉提起两人的行李,只淡淡地扫了一眼周围混杂的人群。
有背着巨剑的佣兵,有兜帽遮脸的黑袍法师,甚至还有一些精灵和其他种族,眼神都带着不善的窥探。
“跟紧我。”伊莱拉低声嘱咐,然后拉起安的手。
“伊莱拉大人……我们住哪里?”安紧紧贴着伊莱拉,被周围那些直勾勾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这里有旅馆吗?”
“有是有。”伊莱拉目光在街道两旁那些挂着破烂招牌的建筑上扫过,“但这种地方的旅馆,卫生条件堪忧,而且……并不安全。”
对于血族而言,睡眠是一件极其私密且脆弱的事情。如果住进那些鱼龙混杂的大旅馆,被人阴了就惨了。
“那……怎么办?”安有些慌了。
“找房子,租一套。”伊莱拉做出了决定,“我们要一个完全属于我们自己的、安全的空间。”
然而,现实远比想象中残酷。
两人沿着主干道走了整整两条街,询问了三四家挂着“房屋出租”牌子的中介,得到的结果全都不尽如人意。
第一家是个满脸横肉的大汉,张口就要“五十金币一周”的租金,而且那所谓的“精装公寓”其实只是地下室上面搭建的一个铁皮棚子,隔壁就是轰鸣作响的蒸汽锻造厂。
伊莱拉只看了一眼就转身走了。
第二家倒是便宜,只要十个金币,但位置极其偏僻,位于城市的下水道出口附近。
还没走近,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就让安脸色发白,差点吐出来。
伊莱拉甚至没有开口询问,直接拉着安快步离开。
第三家……简直离谱。
“只租给‘独眼’帮派的人?不独眼还不租?”安看着中介那副傲慢的嘴脸,气得小脸通红,“这也太欺负人了!”
“这里不愧是鸦息城。”伊莱拉倒是神色如常,只是眼底多了一丝不耐,“只要有钱,哪里都能住,但问题是,这里根本就没有适合我们住的地方。”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城市的东区。
这里的建筑比主干道那边更加破旧,街道狭窄阴暗,两侧的高楼遮蔽了大部分光线,即使是白天,也像黄昏一样昏暗。
路边的阴影里,时不时可以看到蜷缩着的流浪汉,或者几只野狗在翻找垃圾。
“伊莱拉大人……我们,是不是找不到房子了?”安看着眼前这条死胡同,小声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绝望和委屈。
她已经跑得脚都酸了,而且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
伊莱拉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这里确实很糟糕。
墙壁上长满了青苔,地面上积满了污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和霉味。
“确实……”伊莱拉叹了口气,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这里的环境太差了,完全无法保证休息质量。而且,大部分房屋的结构都不安全,容易坏。”
她转过身,看着安那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心里也有些烦躁。
“再找找。”伊莱拉咬了咬牙,不愿意就此放弃,“肯定有合适的。”
就在这时,安突然指了指街角的一根电线杆,“那个……上面好像贴着什么东西。”
伊莱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在那根满是涂鸦和老旧小广告的电线杆最顶端,贴着一张看起来很新的羊皮纸。
而且因为贴得太高,没人去撕,所以显得格外显眼。
两人走近几步。
羊皮纸上用一种非常工整、甚至有些强迫症般的字迹写着:
房屋出售(急售)
位置:东区边缘,黑棘巷44号(原钟楼地下室)
环境:极度安静,光线可控(无窗),自带防御结界(已损坏一半,可修复),干燥,无鼠害。
设施:全套红木家具(古董),炼金实验室(可改装卧室),独立通风系统。
要求:买家需自备清洁工具,且必须懂得“安静”的含义。禁止半夜大声喧哗,禁止举办派对。
价格:20金币(一口价,不议价!😡)
最后还画了一个生气的表情符号。
伊莱拉看着这则有些怪异的广告,尤其是“无窗”,“极度安静”,“光线可控”这几个词,原本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了一些。
对于血族来说,“安静”简直就是天堂般的描述。
而且“防御结界”这个词,在这个混乱的城市里显得尤为珍贵。
“虽然地址听起来像是个废墟……”伊莱拉沉吟片刻,看向安,“但至少,很吸引我。”
“而且只要20金币!”安眼睛一亮。
“走吧。”伊莱拉拉起安的手,“去看看。如果是真的,哪怕是废墟,我们也能把它改造成最安全的堡垒。”
虽然有点好奇怎么会有这么符合自己的房子,,但眼下实在没有别的选择了。
两人顺着路标的指引,朝着那条名为“黑棘巷”的深处走去。
……
黑棘巷比想象中还要深邃,两侧高耸的墙壁像是要压下来一般,遮蔽了大部分天空,让这里即便是在白天也昏暗如夜。
巷子里异常安静,甚至听不到外面城市的嘈杂声,只有两人踩在潮湿石板上的脚步声回荡。
“伊莱拉大人……”安忍不住紧紧抓住了伊莱拉的衣角,这里安静得有些诡异,“这里……好像一个人都没有。”
“正是如此。”伊莱拉反倒越发满意,她的感官在这里敏锐了许多,空气中流动着一股陈旧却干燥的气息,没有那种令人作呕的腐臭,“这里的死寂,我很喜欢。”
按照路标,她们终于来到了巷子的尽头。
一座废弃的钟楼矗立在阴影中,巨大的钟面早已破碎,只剩下空荡荡的框架。
而在钟楼的底部,一扇厚重的深色橡木门紧闭着,门上没有把手,只有一个复杂的暗纹锁孔。
“就是这里吗?”安有些迟疑地看着那扇看起来像要把人吞噬的大门。
伊莱拉上前一步,刚准备抬手叩门,那扇厚重的橡木门竟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毫无预兆地从内向外缓缓打开了。
一股混合着淡淡红茶香气的干燥暖风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巷子里的阴冷。
“欢迎。”
一个清越而带着几分慵懒的少年声音从门后的阴影中传出。
随着“咔嗒、咔嗒”有节奏的皮靴敲击声,一个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年纪与伊莱拉相仿的少年。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繁复华丽的黑色宫廷礼服,领口处别着一枚血红色的宝石胸针,淡黄色短发被梳得很好看。
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瓷茶杯,姿态优雅得仿佛不是站在废弃钟楼的地下室门口,而是在某座皇宫的花园里参加下午茶。
但他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
一双绯红色眸子,此刻正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定格在伊莱拉的脸上。
“伊莱拉大人……”安有点害怕地躲在伊莱拉后面。
伊莱拉并没有像安那样感到恐惧,她的身体微微前倾,蓝色的瞳孔中流露出一丝明显的好奇。
这是她来到鸦息城后,遇到的第一个拥有纯粹气息的同族,而且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优雅与教养,绝非一般的野路子血族能模仿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伊莱拉歪了歪头,虽然语气平静,但右手已经不动声色地垂到了身侧,指尖微动,做好了随时防御的准备。
这种被人一直盯着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少年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轻抿了一口红茶,目光像是在欣赏一件有趣的玩偶般,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伊莱拉。
“在这个充满了臭烘烘的蒸汽和劣质烟草的鸦息城,只有高贵的血族才会如此挑剔居住环境。”
他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礼貌却带着几分戏谑的弧度,微微欠身,行了一个标准到挑不出毛病的宫廷礼。
“至于您的身份……”少年抬起头,那双绯红色的眸子里闪烁着自信的光芒,“除了公主殿下,我想不出来谁还能有这种气质。”
“看来你对我很了解。”伊莱拉看着他,语气平淡,“你特意贴出那种广告,就是为了把我引过来?”
“不得不说,您的眼光很不错。”少年直起身,轻轻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在这个混乱的地方,能找到一处‘无窗,干燥,安静’的住所,确实不容易。而我恰好有一套这样的空房,又恰好知道会有一位尊贵的客人到来……这只能算是一种名为缘分的巧合。”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那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分明在说“这一切都是我安排好的”。
“你是谁?”伊莱拉单刀直入地问,“为什么会跑到这种边境城市来当地主?”
“您没见过我很正常,毕竟皇室家大业大,而我是‘旁支’中的旁支。”少年并没有因为被质疑而生气,反而笑意更深了,他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至于名字……您称呼我‘维克多’即可。”
说完,他特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伊莱拉的反应。
伊莱拉眉头微微一挑,“你想做什么,维克多?”
“很简单,殿下。”维克多微笑着,侧身让开了一条路,露出了身后虽然昏暗但布置得颇为整洁的玄关,“为您提供最优质的居住服务,顺便……近距离观察一下,公主殿下和传闻一样,甚至比传闻还美。”
他摊了摊手,一脸的无害,“当然,如果您实在不放心,可以把这里看作是一个临时的结盟。我提供庇护所,您付钱,哦不,考虑到您的身份,房租给您打八折。”
看着少年那副做惯了生意却又藏不住贵族傲慢的模样,伊莱拉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希望房子的质量配得上你的口气。”伊莱拉提起行李,带着安率先迈步走了进去。
“那是自然,比起外面的猪圈,这里简直是皇宫。”维克多满意地跟在后面,顺手关上了那扇厚重的橡木门,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不得不承认,维克多并没有夸大其词。
这间地下室虽然在地面之下,却因为巧妙的炼金照明阵而显得明亮而温暖。
墙壁上贴着暗红色的天鹅绒壁纸,隔绝了石壁的寒意,脚下铺着厚实的手工地毯,每走一步都悄无声息。
正如广告上所说,这里没有窗户,只有墙上挂着几幅描绘着古老森林的油画,营造出一种时间停滞般的静谧感。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熏香,很好闻。
“随便坐。”维克多指了指客厅中央那张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丝绒沙发,“那是几百年前的老古董了,虽然有些旧,但舒适度绝对比外面那些所谓的床要好上一百倍。”
伊莱拉并没有立刻坐下,她环视了一圈,目光在那些精致的摆设上停留了片刻,确认了防御结界的位置后,才微微放松了一些紧绷的神经。
她走到沙发前,将行李放在一旁,然后优雅地落座。
“在这里不需要任何伪装,殿下。”维克多看着她依旧用蓝色瞳孔注视着周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我的结界能隔绝一切窥探。”
伊莱拉闻言,动作微微一顿。
确实 。
原本黑色的长发在瞬间化作了如月光般倾泻而下的白色长发,那双深红色的眸子带着一股无法言说的美。
那一瞬间,整个房间仿佛都因为她的变化而黯淡了下去。
维克多正准备去拿茶壶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中。
他见过无数的美人,无论是人类贵族那些娇艳欲滴,还是血族社会中那些高冷如雪……但眼前这一幕,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击在他那颗已经跳动了一百多年的心脏上。
少女白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在沙发上,与天鹅绒的背景相互映衬,肌肤白皙。
那双深红色的眼眸清澈见底,带着刚刚解除伪装后的高傲与天然的冷默。
那种美,不是脂粉堆砌出来的精致,而是一种极其纯粹的,具有压迫感的冲击力。
就像是暗夜中突然绽放的一朵玫瑰花,妖冶,危险。却又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哪怕被刺痛也在所不惜。
维克多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半拍。
原本准备好的那些圆滑的开场白、那些带着几分戏谑的调侃,在这一刻全部忘得一干二净。
在那一瞬间,他仿佛不是看着一位公主,而是看到了血族一族在那漫长岁月中渴望已久的、最完美的杰作。
直到伊莱拉微微歪了歪头,那双红眸中流露出一丝疑惑,看着他发愣的样子。
“怎么?”
维克多猛地回过神来,耳根竟然罕见地有些发烫。
他迅速收回视线,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掩饰自己刚才那略显失态的凝视。
“咳……没什么。”他放下手中的茶壶,动作虽然依旧优雅,但指尖却微微颤动了一下,“只是觉得,情报里还是低估了您的风采。”
他转过身,背对着伊莱拉开始倒茶,借此平复自己内心那莫名涌起的躁动。
“一百三十年了。”维克多突然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感叹,“我活了一百三十年,见过皇宫里的繁花似锦,也见过边境上的枯骨成堆。但像您这样……仅凭容貌就有此等威力的,您是第一个。”
他说得很诚恳,不再有之前的轻浮。
伊莱拉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看着他的背影,“一百三十岁?”
她本以为这个少年的气质虽然老成,但顶多也就几十岁,毕竟是旁支。
没想到竟然是一百多岁的。
“对,一百多岁。”维克多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红茶转过身,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得体的微笑,只是目光在看向伊莱拉时,变得格外柔和,“在这个漫长的种族里,一百多岁也不过是刚步入青年期罢了。”
他将茶杯轻轻放在伊莱拉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在她对面坐下,姿态不再像刚才那样随意,而是带上了一丝对同族、对美的敬重。
“所以,您可以完全信任我,殿下。”维克多看着那双红得耀眼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在这里,您不需要戴着面具。在这个污浊的鸦息城,我会尽力维护这份……难得的美好。”
伊莱拉端起茶杯,感受着红茶的温度,看着眼前这个虽然只有一百多岁、但在血族中只算青年的少年。
对方眼中的惊艳与欣赏并不让她反感,虽然自己跟他比小得多,但……不说谁知道呢?
“既然是活了百年的同族,那我就不客气了。”伊莱拉轻轻抿了一口茶,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放松的弧度。
安喝着红茶,眼睛一直盯着伊莱拉。
美死我了,伊莱拉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