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熠熠究竟在怀念她什么呢？”
第二天的大课间，通往文体部办公室的路上，十月一边大步在我面前走着一边发出疑问。走廊尽头的阳光斜切进来，在十月的长发镀了层金边。
昨天和欧阳老师聊了一些有关熠熠和路予的故事后，我们惊讶的发现，欧阳老师描述的路予是非常暴躁易怒，情绪不稳定，控制欲强的一个人，这和熠熠故事里描述的那个温柔待人，热烈的爱着她的人完全不一样。
“或者说熠熠怀念路予的时候，究竟是在怀念什么呢？”
冷不丁的我补充了了一句。
“当然是在怀念那个温柔对她的人吧，等一下，”十月忽然停下了脚步用复杂的表情看向了我。“该不会有两个路予吧？”
“不可能把，那也太科幻了”被我迅速否决掉这个提议后，十月皱着眉头瞥了下嘴。
“我们还是好好找熠熠聊一下吧十月，我相信如果是咱们的话，她会愿意和我们说的”
“好吧，但有一个事情我们是确定的，无论怎样都不能让她去见路予了对吧”
十月不再闪烁的眼神里透露出一丝坚定，我能理解这是她保护熠熠的决心。从昨天回来之后她的情绪一直就很不好，能看出来她真的很为熠熠担心。
“好”
文体部的磨砂玻璃门就在这时撞上她后背。十月踉跄着推开门，晨光里浮动的尘埃惊惶四散。堆满文件的办公桌后，一个短发女生正踮着脚偷吃小熊饼干，被推门声吓得整个人弹起来。
今天学姐嘱咐我们过来一趟，说是有新活动要交代。
“呀！子涵！你在这里呢！”
走进门后，十月收起了刚才不爽的表情，惊喜的叫了一声。
“嗯..我..我在呢”
虽然有些磕磕巴巴的，子涵还是很愿意和十月说话的。
趁着他们打招呼的间隙，我也跟随十月走进了办公室。
“嗨子涵”
看到十月身后的我，高子涵同学惊恐的倒吸了一口气然后“唰”的一下钻到了桌子下面。
本来还在伸手打招呼的我保持着这个状态尬在了原地，脸上还带着尴尬的微笑。
我有那么吓人吗？？
“哎呀，你吓到她了刘言”说完十月也半蹲着钻到了桌子下面，"你雷达范围扩大到三米了？"我听见布料摩擦声和窸窸窣窣的安抚，十月就像是安慰小猫一样轻轻摸了两下子涵同学的头。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肯探出半个头在桌子后面瞄向我。
为了保险起见，我还在在门旁边呆着不要靠近她了。
“哎？谷雨学姐没在吗？”
还保持着蹲姿的十月抬头问向正以很诡异姿态趴在桌子上的子涵同学。
子涵还保持着防御姿态，磕磕巴巴的说了学姐的嘱托：
"国、国庆节..."子涵的声音像卡带的录音机，她突然抓住十月衣摆猛拽两下，"音乐社要出节目！"仿佛用尽全部勇气喊出这句话后，她整个人瘫软成融化的棉花糖。
“啊~就这个事情啊，好说好说，”十月起身时带起一阵带着饼干香的风，她拍打裙摆灰尘的动作像在抖落某种沉重的东西“辛苦你啦子涵！那就今天排练的时候和大家商量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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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后，我和十月照例来到了排练室来参加每天一次的排练，经过了开学后近两个礼拜的排练磨合，老赵逐渐找回了演出的感觉，乔安娜学妹也很顺利的融入了我们，就连零基础学贝斯的十月也能很熟练的弹出一些基础的低音了，可以说我们已经越来越像一个成熟的乐队了。
十月看了一眼一个人抱着吉他坐在角落里发呆的熠熠，用手里的拨片戳了戳我的胳膊后伏在我的耳边小声说了句。
“待会排练完咱们和熠熠聊聊吧”
我点了两下头同意了她的计划，也许敞开心扉的聊一聊就能解开熠熠身上的谜团了。
“美女们这么早就来了？”拎着鼓棒包的老赵一边哼着歌走进了排练室的门。
听到他一如既往的油腻发言，我苦笑着和他打了招呼，不过十月倒是不太在意，反而因为老赵说她是美女有点沾沾自喜。
很奇怪的是，坐在排练室角落里的熠熠并没有回应老赵的问好，而是一人默默为吉他调着音。虽然平时熠熠也是经常对老赵的一些行为露出苦笑，但是完全不理人的情况还真是少见。
“抱歉学长学姐们，老师压堂耽误了一会”
就在我还在观察熠熠有什么异常的时候，乐队的最后一个成员乔安娜学妹也到了。
“没关系学妹，你来的正好”十月笑嘻嘻走过去拉着学妹的胳膊带着她坐了下来，然后十分神气的站在了排练室的正中央。
“有一个好消息我的同僚们，下个月初的国庆节庆典，学校让咱们社团出一个节目呢，也就是说...”
“我们有新的演出机会了是吗学姐？”
屁股还没坐热乎的学妹听到十月宣布的重大事宜之后，又有些兴奋的站了起来询问着。
“是的学妹！我们又有新歌可以唱啦！”
“好耶！”
“太好了，又能和美女们一起演出，真是太荣幸了”
无人在意老赵的发言。
“所以说，今天的当务之急是再选一首国庆节要唱的歌吧”说完十月咧着嘴插起腰来。
“国庆节的话，要选红一点喜庆一点的歌吧，学姐学长们？”
“唱个凤凰传奇的吧”
“我们没有曾毅呀”
“不如直接唱《我爱你中国》怎么样”
“那也太红了吧老赵？”
就在我们在这这七嘴八舌的讨论起国庆节要唱的歌的时候，角落里传来了一阵尖锐啸叫声，所有人转头时，熠熠正把变调夹往琴颈高处推
“那个，熠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听到我cue到熠熠，大家都看向了坐在角落的熠熠。
“对哦，大明星有什么想唱的歌吗？”
熠熠有些恍惚的抬起头来，怀里还紧紧地抱着她的吉他。
因为没有回答我们的问题，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尴尬的宁静，直到熠熠站起身来，缓步经过了十月的身边，来到了我们的面前。
“对不起大家，我也有件事想和大家说，我可能不能参加国庆节的演出了，因为..”笑容重新回到了熠熠的脸上，她轻轻俯身似乎是向我们表示歉意，“我打算退出音乐社”
十月的笑容僵住了，她半张着嘴，惊讶的看着熠熠，“啪嗒”一声，手里拨片掉在了地上，她保持着弯腰捡东西的姿势僵在那里，发梢微微颤动。
等一下我听到了什么？熠熠要退出音乐社？？
“熠熠，你没在开玩笑吧？”
听到我的询问，熠熠扬起标准的微笑，唇角弧度完美得像是用尺子量过。“我没开玩笑哦刘言，我是真的打算退出了”
因为实在是事发突然，本来刚才还在欢天喜地选歌的我们一下子都愣在了原地，大伙都被熠熠要退出的宣言惊到了。
“为什么啊，熠熠，为什么突然要退出”
十月站在熠熠身边，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去看熠熠的脸。
“学姐是不是我哪里没做好？我可以再努力一点的”
“对啊主唱大人，你要是对学妹有意见可以和我们说出来嘛”
“不是的，不是因为大家任何人的问题，单纯的是因为我想更加专注于学习一点”熠熠微微躬身时垂落的发丝扫过吉他琴弦，发出极轻的震颤，那细微的颤音却像重锤砸在所有人胸口。“实在是抱歉，这么突然的通知大家”
突然十月抓住了熠熠的胳膊，她眼神闪烁的看着熠熠的脸。
“可是熠熠，你不是说要学音乐的吗，你那么热爱音乐”
我注意到熠熠握琴颈的指节发白，她的老爹鞋悄悄往后挪了半寸。这个下意识的防御动作与她脸上的招牌笑容完全不搭配，那感觉像是她在强颜欢笑一样。
“嗯...可能我也没那么热音乐吧”
老赵与学妹面面相觑，似乎完全没搞懂发生了什么，只是怔怔的看着熠熠。
“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了吗学姐”
“对啊主唱大人，我还一次都没和你一起正式演出过呢”
“我已经深思熟虑过了，这就是我最后的决定。
“熠熠...”
看到十月有些颤抖的身体，我下意识的站了起来，害怕十月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但是出乎我的意料的是，十月只是轻声喊了一下熠熠的名字，然后悄悄低着头回到了我的身边。
空气陷入了沉默之中，刚刚还喧嚣氛围仿佛不属于这个房间，大家都低着头不敢看向熠熠。
我也很想挽留一下熠熠，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讨厌说那些无关痛痒的场面话。
“如果是你自己的决定的话，我会支持你...”
沉默了半晌之后，十月在我身后发出微弱的声音，像是告别。
“谢谢你十月，也感谢大家这段时间的照顾，我会演完文化节的演出再离开的，希望我们能最后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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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能是我加入音乐社以来最难熬的一次排练，没有以前欢快的气氛，大家都低着头不说话，就连一向话很多的老赵和十月也豆保持着沉默，哪里有问题，我们就从头再来一次，就这样一遍又一遍的反复循环，直到排练课结束。
我们也没有再选国庆节要唱的歌，大家都很有默契的没再提这件事，毕竟，没有主唱的话，谁又能来唱这首歌呢。
排练结束了，熠熠还是和往常一样笑着和我们告了别，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老赵和学妹也走了，排练室里只剩下了我和坐在阶梯座位上不愿意离开的十月。
“刘言，我感觉我好没用啊，说好了要保护熠熠，结果什么也做不了”
“不是的，十月，你保持了冷静，已经很厉害了”说着我坐在了十月的身边，希望能让她好受一点，“而且我们都能猜到熠熠为什么要退出，那不是我们能轻易改变的吧”
“一定是因为那个女人的原因，她一直在欺负熠熠，我真的很想拉着熠熠去找她，然后指着她的鼻子让她滚远一点，但是我不能这么做，”十月默默攥紧了握拳的手，“拉着熠熠的胳膊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了曾经熠熠也是这样拉着我的胳膊说要帮我，我突然能理解熠熠的感受了…”
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无时无刻都保持的热情快乐的女孩发表的丧气宣言，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我能理解她这种无力感，可能熠熠所经历的那一团乱麻一样的生活是我们完全没法想象的。
突然一股负罪感在我心里喷发而出，也许家长会的时候我不应该阻拦十月，让我们一起冲进去把熠熠救出来，而不是因为保护熠熠自尊心，保护表白墙这种奇怪的理由踌躇不前。
窗外飘来操场的方向哨声，惊起一群白鸽。我看着玻璃上重叠的倒影——现在的十月和两个礼拜前的自己正在对视，那个阻拦她冲进家长会的踌躇的我，此刻正在满地狼藉中长出反骨。
“刘言，我可能会做一些不冷静的行为，我想去找那个女人，你可以不要拦着我吗，我知道熠熠不喜欢，但是...”
我悄悄离开了座位，轻轻蹲在了十月面前。
即将出口的话卡住了，她将双手枕着膝盖托着额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走吧，把下午的课翘了，去找那个女人”
“你不拦着我吗？”
“这次不会了，熠熠不喜欢，那可能也是因为她习惯了逆来顺受的环境。你是对的十月，那天我们就应该冲进去把熠熠救出来，是我太患得患失了，也许这一次我们还能补救回来”
听到我的话语，十月抬起头，眼神闪烁的点了点头。
“好”
海风裹着铁锈味掠过雕花栅栏时，我数清了门牌上剥落的金漆——正好十三块，这是熠熠的“家”。熟悉的栅栏门前，我和十月抬头仰望着这座两层高的海景别墅。
我们站在门前调整呼吸，准备按响门铃，谁也不知道按响门铃之后会发生什么，但是有一件事我们都很笃定，只有这样才能救熠熠出来。
"叮咚——"
电子门铃的蜂鸣穿透梧桐树影时，十月的手指悬在按键上方三厘米处颤抖。
“别碰那个！！”
像是吉他琴箱砸在地上的闷响惊飞一群麻雀。熠熠从拐角冲出来，老爹鞋在石板路上打滑。她张开双臂挡在栅栏门前，长袖校服半脱半穿的搭在她的肩膀上，后颈的汗打湿了及腰的长发。
“熠熠！？你不是应该在学校吗？”
本不该出现的熠熠此时此刻就站在我们面前，大口调整着呼吸，表情复杂的看着我们。
“你们也应该在学校对吧，来我家找我玩也应该先告诉我一声吧”
“不是的，我们有事情”
“有什么事是要来我家还不用和我说的吗？”
十月的话卡住了，她看着挡在面前的熠熠突然沉默了下来，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保持着诡异的寂静。
如果这个时候退缩的话，就回不来了。这样想着，下定决心的我决定打破宁静。
“我们知道你为什么退出音乐社，熠熠，是因为你妈妈吧”
“不是的，真的是我自己的原因，我不喜欢音乐了”
“熠熠，我们都知道了，家长会那天我们都看到了...”
听过我的话语，熠熠身体颤抖了一下，但还是尽力挤出一丝笑容，想要尽力保持体面，就像她每天都在做的那样。
“是啊，对，是因为她，那又怎么样呢，我还是会退出，这个决定已经不会改变了”
“我们明白你经历了什么，让我们和你妈妈聊...”
“你们不明白！！”熠熠唐突的大吼打断了我和十月的话语，“只要能保持现状，只要保持现状，对我来说就足够了，我已经错的够多了，不要让我的罪孽再加深了”
她死死的守在铁门前，往后一步，是虚假的美好，往前一步，是残酷的现实，挡在两者之间的是熠熠瘦弱的身躯，她张开双臂尽量去展示她的强大，可是我们现在都明白，那看似强大的外壳下面藏着的是她无穷尽的痛苦。
“熠熠....
“没关系的十月”忽然熠熠的话语不再锋利，变得温柔下来，她一把抱住了面前的十月，轻轻拍着十月的后背。“没关系，我可以的，交给我自己吧”
长袖校服滑落到了地上，露出熠熠肩膀上清晰可见的血痕。
“熠熠，我们..”
“求求你，交给我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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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铁隧道里的风声像首走调的安魂曲，十月靠在我旁边的座椅上，落寞的低着头。
斜对角的情侣正在分享蓝牙耳机，女孩突然咯咯笑起来。十月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脚，帆布鞋上的泥点簌簌落在车厢地板上。我认出那是熠熠家门前蹭到的青苔，此刻正在LED灯光下泛着幽绿的磷光。
“我好没用啊刘言...”
我有一万句正确的废话可以用来安慰十月，但是此时此刻，说这些东西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虽然没有过交流，但是我和十月心照不宣，熠熠可能真的要退出音乐社了。
“我也好没用，十月..”
当隧道尽头的白光吞没车窗时，我看见玻璃上重叠着三个人的影子。中间那个抱着吉他的虚影正随着加速的列车逐渐消散，像被揉碎在铁轨上的月光，只剩下还肩并着肩，相顾无言的我和十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