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击证人都带到了吗？”
“都到了，李队，都在接待室”
林瑜市朝歌区公安分局吉泰街道派出所的日光灯管发出细微嗡鸣，冷白光线将接待室的铁灰色沙发映得惨白。我机械地摩挲着沙发扶手上的木纹，指腹传来粗糙的触感提醒着这不是噩梦——刚刚，我们刚目睹了一个生命的坠落。
十月蜷缩在我右侧，她看起来吓坏了，来警局的路上她一声不吭，始终将脸埋在我肩窝，颤抖的睫毛扫过我的锁骨，此刻仍死死攥着我的右手，仿佛稍一松手就会坠入虚空。
距离风暴中心更近的熠熠，此时正她直勾勾盯着地砖缝隙，颈后碎发随着空调暖风轻轻颤动，似乎也难以相信刚刚发生的事情。
今天这段本来应以开心为主题的旅程，却因为一个女孩生命的消逝画上了句号。
思索间，一高一矮两位警察叔叔走进接待室缓步来到我们面前。
其中较高的那位表情严肃，较矮的那位则看起来和蔼一点，从肩膀上肩章判断，和蔼的这位应该等级更高一点。
“几位同学，辛苦你们过来配合工作，目睹了这样的事情，想必你们一定也害怕极了。这是个很明显的自杀事件，按理来说本不应该把你们带到这里，但是鉴于今天这个日子比较敏感，市局那边要求我们严肃处理，所以还请同学们配合一下工作，回答几个问题”
与一声不吭的严肃警官不同，我能感觉到这位和蔼的警官在极尽所能的委婉的表达。直觉告诉我，这两位警官就是教科书级的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咱们也不去审讯室那种让人紧张的地方，就在这里，像聊天一样回答了几个问题好不好？”
十月和熠熠没吭声，虽然心里很难受，但为了表现出礼貌，我回应了两位警官。
“好的”
早点问完早点结束吧，今天的噩梦已经够多了，抛开对逝去生命的遗憾，谁也不会想碰到这样的事情。看两个女生的状态，可能要缓很久才能从这场噩梦里走出来。
“感谢你们的配合，咱们就先从这位女生开始好了，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是距离事发地点最近的那个人对吧？”
说着那位和蔼的警官带着微笑蹲在了表情麻木的熠熠面前。
听到“距离事发地点最近”几个字，熠熠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下意识的收回了沾着血渍的鞋，麻木的点了点头。
看熠熠的样子，可能还在后怕，但是为了配合工作，她还是选择先放下恐惧。
“好，不要紧张，几个问题就好”
“嗯”
警官还是那副和蔼的样子，蹲在熠熠面前耐心的安抚着她的情绪。
而站着的那位则掏出了笔记本准备开始记录。
“首先，你叫什么名字？”
“钟熠”
“好的，钟...你叫什么名字？”
本来还和蔼询问的警官突然愣了一下，有重复了一下他的问题。
“我叫钟熠”
一个不耐烦的呼气声从斜上方响起，是那位唱白脸的警官发出来的，他有些气愤的把笔收回笔帽里，用有些咄咄逼人的口气说了一句：
“这位同学，虽然李队说让你放松一点，但这也是很严肃的问话，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看到警官突然的发难，熠熠抬起来一直低着的头，带着困惑的目光看向站着的警官。
“我开什么玩笑了，我就叫做钟熠”
听到熠熠有些纳闷的回答，那位一直蹲在她面前被称为李队的警官眼里也闪过了一丝惊讶。
“是哪两个字呢？”
“时钟的钟，熠熠生辉的熠”
听到熠熠的回答，刚刚有些生气的高个儿警官也露出了一副惊讶的表情，李队抬起头来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用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摇了摇头。
“怎么了吗？”
熠熠发出询问。看着他俩这幅样子，我也有着和熠熠一样的疑惑，不就是说了个名字而已，他们为什么这样大惊小怪的。
李队重新看向了熠熠，脸上的表情管理也不似刚才那样和蔼，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紧接着，李队的一句话让我顿感脊背发凉。
“死者也叫做钟艺”
本以为已经够冷静的我，当听到李警官的这句话后，还是感到一股恐怖的寒冷将我包裹起来。
这世界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巧合？
身旁的十月发出一声害怕的惊叫声把我拖回了现实。
当我想起现场有一个人应该比我更害怕的时候，熠熠正坐在那里，眼睛直愣愣的看着面前李警官，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着。
“但是你也不要太害怕这位同学，死者的艺是艺术的艺，只是个不太友好的巧合罢了，我们继续问下一个问题可以吗？”
没有回应李警官的问题，熠熠还是一脸惊恐的表情，似乎难以消化刚刚李警官话语所带来的冲击：
今天晚上一个叫钟艺的女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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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问话结束了，两位警官简单交代了两句之后让我在这里稍等一会，便离开了接待室。
关于他们问了什么，我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我唯一能回想起来的就是一直木讷点头的熠熠和李警官的那句话。
今天有太多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就连一向自觉冷静的我此时也没办法冷静下来。
熠熠沉默的不断喝着手里的热茶，那是刚刚李警官递给她的。
她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找到死者的家属了，是她的奶奶”
忽然两个在接待室值班警官的聊天声吸引走了我的注意力。
“她父母呢？”
“她父母很早就离婚了，两个人都在外地，看那个样子也不太关心自己女儿的死活”
“那，知道她自杀的原因吗，又留下遗书什么的吗？”
“没有..但是想想也能猜出来，两边父母都觉得她是累赘，奶奶年纪也大了”
“哎，可怜的孩子，死都不怕，害怕活着”
“活着太苦了，可能她觉得死了那些痛苦就会消失了，也许对她来说这也是一种解脱吧”
说完两位值班警察陷入了沉默，正好这时刚刚出去的李警官回来了。
“抱歉几位同学久等了，现在已经没什么事情了，感谢几位的配合，你们可以回去了，后续如果有什么心理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们”
说完，在李警官的带领下，我们离开了警局。
走出警局的大门的时候，夜空中正绽开着大朵大朵的荼蘼。时间已经很晚了，现在正是烟花大会的时间。
十月还是死死的攥着我的手，我接下来的任务应该先把十月送回家，再和阿姨好好交代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情。
也许我应该带上熠熠，毕竟今晚的事情对她的冲击可能要比我们大得多。
“刘言，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正当我把十月扶上电瓶车后座的时候，站在身后的熠熠突然唐突的问了我一句。
我下意识的回过头去，烟花在她身后轰然绽放，刹那光明中，我看见她唇角扬起诡异的弧度。
她抿了抿嘴唇，说完了刚刚的那句话。
“死的人应该是我”
空气中弥漫着烟花的爆炸声，但熠熠此刻的话却显得这样刺耳。
“啊？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熠熠歪了下头，眼神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不知道为什么，那光芒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你不要瞎想熠熠，只是有一个和你同名的人自杀了而已，她的生活已经没有希望了，你还有很好的未来啊”
听到我有些无力的劝说，熠熠突然微笑了起来。
“是啊，我还有很好的未来啊，谢谢你刘言，我不会瞎想了”
说着，那熟悉的笑容又回到了熠熠的脸上。
“我想送十月回家，咱们一起吧熠熠，让我们陪着你走”
“啊，不用了刘言，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今天已经够麻烦你们了，你们都是很好的人啊”说着熠熠向我们摆了摆手，似乎是在说再见，“好好照顾十月吧”
看着熠熠突然充满能量的状态，她这是调整好了？总感觉有些奇怪的地方，但由于今天实在发生的怪事太多，我的大脑一片浆糊。
这时一晚上没说话的十月，在我身后拉了拉我的衣角。
“刘言，你不害怕吗？”
看着十月脸上迷茫又恐惧的表情，我意识到现在不是自己自怨自艾的时候，比起我现在的十月更需要有人陪伴。
于是我蹲在她的身前，小心的告诉她我没事。
“放心吧十月，我早就是能看到夜骐的人了，现在我们回家吧”
十月脸上的恐惧似乎消减了一分，她点了点头向四周。
“熠熠去哪了？”
听到十月的询问，我回过头看向熠熠刚才站着的地方，却发现哪里早已空无一人。
熠熠回家了吗？刚才她确实是向我摆了摆手，就像是说再见一样。
“可能先回家了？”
说着我也推动了停在门口的电瓶车，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但突然，我意识到了刚刚有哪些奇怪的地方，熠熠奇怪的问题还有她 的笑容，和发自真心的笑容完全不同，那感觉更像是每次出过问题后，告诉我们她没事的表情....
突然一种恐惧感在我心头升起，没有任何缘由的，我想到了一个有些可怕的结局。
“熠熠？？熠熠？？”
跑出去大声呼喊过几次熠熠的名字后，没有任何人回答我，我突然意识到可能有些晚了，事情可能要朝着万劫不复的方向发展了。
我骑上电瓶车发疯似的冲向学校的方向，就希望能够再事情不可挽回之前赶到那里。
坐在后座上的十月有些惊恐的问我：
“发生什么事了吗刘言？”
“没什么事十月，没什么事，我现在要去天台一趟，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恼人的爆竹声与烟花爆炸声还在不断响起，我几乎是用喊的在和十月说话。
听到我的回答，十月突然拉住我的衣角。
“你不要走，刘言，我害怕”
看着十月这副可怜的样子，我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把她丢在这里，但是我绝对不能把她带到上面，万一发生了什么对她来说太残酷了。
把车停在看不到慎思楼的一座教学楼楼下后，我下车蹲在十月面前。
“十月，不要害怕，我很快就回来”
“可是，刘言，我..”
我伸手揉了揉十月的头，打断了她几乎带着哭腔的挽留。
“真的是很紧急的事，十月，乖，等我回来”
听过我的话后，十月似乎也是冷静了下来，她抿着嘴点了点头，答应了我她会乖乖等我回来。
来不及说再多的话，我飞奔到了慎思楼的楼下，一口气冲向楼顶。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我笃定要来这里，但是直觉告诉我，我要找的人一定会来这里。
大口喘着粗气撞开天台的大门，那个熟悉的身影此时正垫着脚踩在天台的护栏上。
沾血的鞋尖向前踏出了半步，几粒碎石从天台滚落。
听到这边的动静，她回过头来。
绚烂爆炸的烟花的映照下，是熠熠绝望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