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善恶,如月盈亏。
无论是谁,即便是心向正道也不可能抵达绝对的正确,能做到的至多也只是努力成为【正义的伙伴】而已。
而被正义的光辉所灼伤双目与心魂的我,每当粉碎邪恶之时,却终究无法压抑源自本能的阴黯欢愉。
不要憎恨,不要杀戮;要去创造,要去赦免。这些我通通无法做到。
故此,我终究只能成为【正义的伙伴的伙伴】这般滑稽的半吊子。
但这样就好。
对于我来说,如此便已经十分足够了。
毕竟这个世界上,还有着真正的英雄们存在……
——◇——◇——
一名青年,茫然在残破的世界中前行着。
以黑发赫眼为特征的他身上所穿的制服虽有污损,但从其型制中仍能看出其似乎曾经隶属于某支防卫队。
虽然用了‘青年’这个称呼,但那张稚气未脱的少年面容,又透露出他是一名尚且没有踏足成人社会太深的年轻人的事实。
这样的他,不断四下寻找着什么。
“这里,也没有吗……”
充斥话语中的是失落与悲伤。
青年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
但那究竟是在寻找自己可以救助的人,还是可以救助自己的人呢?
或许两者皆是,又或者两者皆非。
毕竟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
因为这里是业已终结,万物都变成空壳的世界。
黑日与红月同时高悬空中。
暗色的天空仿佛被泼洒了一层厚重的朱漆,又经过反复叠与涂抹,最终呈现出一种近乎于凝固的赤黑色血污的色彩。
眺望远处,尽是一望无际蔓延至地平线的废墟,环顾四周,皆是化为成堆瓦砾的建筑,还有从其中突出,宛如墓碑般的钢骨。
除此之外,就只有承载着寂静,孕育着死亡,带着腐臭与铁锈味道的干燥热风吹过。
兀的,青年似乎听到了类似小孩抽噎哭泣的声音。
“——!”
起初以为是幻听,但将双手放在耳边,仔细聆听,确实又能听到孩童哭泣的抽噎声。
无法置之不理。
他鞭策着疲惫的双腿,攀爬瓦砾,走过崎岖之路,踏上狭窄小道,沿着无路可走的路继续前行。
不知是几分钟、几十分钟还是几小时,生物钟已经错乱。
景色始终如一,对距离感与空间感的判断力都几近失常。
但青年还是执拗的向着哭声的方向前进。
前进。
持续的前进。
为了抵达哭泣孩童的身旁。
终于。
前方,一个小小的人影,出现在了青年的视野中。
“爸爸……妈妈……”
曾经为了保护家人成逞强的男人,已经只剩下半截。
为了孩子而勉强挤出笑容的女子,失去了整个头部。
唯余下紧抓父母所赠予玩偶的幼子,于这绝望的现实中无助而虚弱的抽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真是不错的恶趣味啊……”
在看到那幼小身影与其周遭的瞬间,青年便理解了一切。
在那幼子的附近,散落着大量凄惨的、曾经被称为人类的东西。
有变成红黑肉块,连原样都看不出来的尸体;身体的内侧与外侧互换,变成某种猎奇标本的尸体;不知为何只有骨头消失,死状像软体动物一样的尸体;也有散发腐臭,全身爬满怪异蛆虫的尸体。
那名孩童并非是幸存下来了,而是被允许暂时活着,以发挥与鮟鱇的发光拟饵作用相同——诱杀猎物的陷阱。
这里是利用人类会救助同类的习性(美德)而构筑出的死亡陷阱。
在明白这一点事实的刹那。
▁▂▃▄▅▆▇█——!!!
百米的半空,发出了尖锐的惨叫声。
那是与现实不相容的某物,与世界时所生出的摩擦声。抗拒着相异的法则,世界发出了哀嚎声。
异质至极的某物。于此时,于此处,即将显现。
IA——! IA——!
空间中浮现出巨大的龟裂。自其缝隙中穿透灵魂,腐蚀理智的呻吟,携卷瘴气,比正在窥视这一侧的本体,先一步从对侧溢出。
如果是头脑清醒,懂得逐利避害的聪明人,此时一定会选择将幼子抛弃,为了保住自己的生命与理性,独自逃走吧。
无需惭愧,这并非是自私与懦弱的表现,帷幕对侧的存在毫无疑问是并非以人力能对抗的诡物。
趁祂尚未现界,即刻遁走毫无疑问是正确的选择。
然而,青年却反其道而行,迎着裂缝向前迈出步伐,将幼子护在身后。
他从口袋取出了最后的一剂魔法粉尘洒出,同时结出法印。
粉尘发出微光,照耀黑暗,在空气中凝结出不稳定的超几何法阵——粗糙而脆弱的反击型结界。
此为愚蠢、此为愚行、此为愚善。
只是在效仿正义,浪费宝贵时间的逞英雄的举动。
而作为做出错误选择的惩罚,青年目睹了亵渎的某物现界的景象。
首次造访的是微弱的颤动。
接着,空气破裂的感觉冲击着青年的平衡感。
而后,一种难以通过五感捕捉的恶寒充斥了这片死地。
最终,与空间被杀死的惨叫声一同,侵蚀世界的恶性肿瘤自帷幕后显现出了真身。
被漆黑而厚重的钢铁机械装甲所覆盖,经络般的血色能量回路遍布全身,唯独头部被骨白色的多目面具覆盖,全长约50米的巨大人形,闪烁着三对赫眼以奇妙的动作降下。
不同于人类从高处跳下,然后着陆。
那要缓慢的多。而且双脚最终没有着地。
也就是说。机械巨人在悬浮着——其原因是翅膀。
不是机械的飞行机翼,而是在形态上与蝙蝠的翅膀极为相似。
于翅膀之外,还有一轮漆黑光芒构成的光环正缓慢地回转着。
那姿态,简直就像是宗教画像中所描绘的恶魔与堕天使一类。
【生命】
【确认】
【消灭】
将世界化作空壳的元凶之一。
一切生物的敌人,侵略者的歼灭兵器。
超越了物理法则的死之巨人:堕落机兵(Nephilim)。
快逃——
青年下意识的想要对幼子呼喊,但声音并没有传达出去。
因为死之闪光的速度比话语要更快。
至于这螳臂当车的抗争,描述其过程也已经失去了意义。
试图以人类之躯对抗这种巨物,已经不能用愚蠢来形容,而是疯了才对。
作为最后手段的结界,面对那足以融化街道、粉碎战舰的赫眼威光,仅仅是象征性的迸发出了几道火花,便完全崩溃。
想要保护的幼子也轻而易举的被风压卷起到半空中,在赫光之雨中蒸发,化作一团血烟。
只徒留那曾经的小小幸福的象征(玩偶)重重的摔在地上,被尖锐的瓦砾撕裂。
“库!咳咳咳……”
至于青年本人。
多亏了近年来的锻炼,多少算是一只脚踏入了超人境地之门槛的身体勉强的在这一击中保住了半条性命。
但承受了过度重压而破裂的内脏,还是让遍体鳞伤倒在瓦砾中的他口吐鲜血。
IA——! IA——!
正如同噩梦不会轻易醒来。
残酷的现实也还没有结束。
死之巨人伸出了巨大的钢铁之手。
以出人意料的灵巧动作,从玻璃化的废墟中,挑拣出反抗者破破烂烂的身体。
并将之拎到能够以兼具光学兵器机能的机械多目平视的高度,似乎是想要欣赏这只蝼蚁断气的过程。
在无意义的屈辱中,青年即将迎来自己的结局……
——◇——◇——
在没有上下左右概念的空间中。我持续坠落着。
无法分辨,上也是,下也是,右也是,左也是……
在这混沌之中,我向着死之奈落的底层坠落着。
深渊。深邃。比深水之底还要更加幽深的地狱。
曾是身体。曾是手脚。曾是头脑。曾是面容。曾是视觉、听觉、味觉、嗅觉、触觉。曾是我。曾是我的这个人。
肉体,精神,灵魂都陷入了泥沼般的虚无,逐渐崩解,存在回归于零。
——就这样结束。真的好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毕竟我又不是故事的主人公。
最多也就是个在单元剧登场,然后就查无此人,在幕后的冷板凳上一直坐到散场的配角罢了。
不如说这样的我能独自努力到这种程度,已经是非常值得称赞了才对。
败北,然后死亡。真是与向死之巨人发起无谋挑战的愚者相称的结局。
说到底,本来就没有拯救那孩子的手段,也不知道拯救之后该做什么。
——死在这里,真的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
就算这条命再怎么轻贱,也是被善良而温柔的人们所救下的生命。
我还没有报答这份恩情。
但是到如今,谈论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正所谓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曾经拯救过我的那些,有着崇高理想与尊贵灵魂的英雄们早已相继死去了。
不断堆积的卑劣恶意,看不到尽头的战斗,越发强大的敌人。
哪怕是最伟大的英雄,也会被这一切的一切拖垮。
而失去了名为正义的,最初也是最后一道防线的世界,随后也步入了灭亡。
——还能做什么吗?
虽然很遗憾,但我只能到此为止了。
能用的手段完全没有,就算睁开眼睛,结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敌人是比我有着更高规格的,能轻易粉碎人类无谓抵抗的怪物。
而且将死之人是什么做不了的。已经全部都结束了。
——还没有结束。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机会?
从刚刚开始,你就不停的在意识中向我搭话。
接下来你该不会是想问我想实现什么愿望吧?
——被你猜到了呢。怎么样,要许个愿吗?
但是,代价是什么呢?
——这一切。
这时候玩梗只会让你信誉继续走低哦。
——你才是,都这时候了,还如此多疑。
这时候会找上门来的家伙,比起天使,还是恶魔更有可能吧。
不如说我已经开始怀疑你的真身是不是某种把猫和兔子混合在一起的白色不可思议生物了。
——喂喂喂,不要把我和那种专门诈骗未成年少女的畜生混为一谈好不好。
那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任君想象。
这可真是个好回答。
我要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
——当然是你的灵魂。
这不还是某白色畜生么……
但也还算划得来。
而且现在这个状况,我大概也没得选,不是么?
那么,来实现我的愿望吧。
给我一个机会。一个扭转一切,拨乱反正的机会。
与英雄们相遇的我,已经无法许下这之外的愿望了。
——契约成立。你的愿望……将凌驾于熵之上。
喂!你不是刚刚才说不要把自己和那玩意相提并论的……
唔……意识……
那个瞬间,好像有无数齿轮在转动、咬合——
在巨大的时钟结构里,那由他之数的齿轮蜂拥而转。
我的意识也随之远去。
被抛向时间与空间的彼端。然后将之超越。
崭新的我,在人造的纯白空间中醒来……
诞生于异端魔术教团的月之魔法少女·彼岸辉夜(Nahab Mo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