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杨露的那天,我是被噩梦生生吓醒的,然后不受控制地吐了一床。
其实这么说不太准确,要是噩梦能像一顿倒胃口的饭菜一样被轻易吐掉,那我的日子可就好多了。
真实情况是,我吐得胆汁都快出来了。
这几天好不容易吃下去的那点东西也全交代了,之后还不停地干呕,整个人抖得像筛子,冷汗直冒。
这噩梦已经缠了我两个星期,昨晚更是创下了持续时间最长、最让我痛苦的纪录。
有好一会,我紧闭双眼,拼命想忘掉那些噩梦。
在梦里——
是一片无尽的“黑暗平原”,还有个“守望者”,以及一只巨大的“眼睛”。
它往我的脑袋里硬塞各种我根本不想知道的事情。
一夜又一夜。
最后我实在受不了,从乱糟糟的床单里挣扎着爬出来,回到这被病痛折磨的现实世界。
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困在了一个病态的牢笼里的病猫。
我嘴里嘟囔着几句歌词,试图把那只“眼睛”从脑海里赶走,“现在又来了雾和雪,天气变得寒冷......还有冰......”可这几句在我嘴里,也被那股冰异给染得没了滋味。
我感觉鼻子一热,知道是流鼻血了,接着就看到又大又红的血滴落在床单上那滩散发着恶臭的呕吐物里。
那只“眼睛”在梦里教给我的那些知识,像一堆乱糟糟的几何图形和根本不可能成立的方程式,在我脑袋里嗡嗡作响,感觉随时都要把我的理智冲垮。
我又忍不住干呕起来。
挂在床边当窗帘用的床单,透出一丝黎明前的灰暗。
床头闹钟上的绿色数字显示,我这一觉睡了还不到三个小时。
连两个完整的快速眼动睡眠周期都没达到。
房间里弥漫着呕吐物的酸臭和恐惧带来的汗味,刺鼻得很。
我赶紧捏住鼻子,想止住鼻血。
我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遍,最后不得不承认,我这是旧病复发,而且这次精神分裂症发作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重。
以前也有过“噩梦”的时候。
大概一个月一两次吧,那种时候我还能勉强应付,毕竟也有自己的一套应对方法。
但这次持续了两个星期,我整个人都被折腾得虚弱不堪,感觉自己就像一片在狂风里飘摇的破叶子,脆弱不堪。
我心想,是时候给我妈打电话,让她寄那些能让我“镇定”下来的药了。
对我来说,“疯子”这个词就像是一道安全线。
它划出了一个界限,让我知道只要待在这个界限里,我就不用对着墙壁大喊大叫,也不用和那些不存在的人说话,这样、我就不会被关进那种铺着软垫的病房里。
其实我不太喜欢“疯子”这个词,因为它好像在说“理智”是一种绝对的、是客观存在的东西,可在我看来,“疯”和“不疯”哪有那么绝对的界限呢。
那时的我怎么也没想到,杨露的出现会彻底打破我原有的生活轨迹。
如果我早知道后来会发生的一切,那天早上我还会不会走出家门呢?
也许还是会吧……
毕竟杨露身上有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记忆里,在过去的几周,我每天都像个机器人一样重复着同样的事情。
我先把被汗水浸湿的床单和衣服扒下来,塞进我那小卧室角落里那台陈旧的洗衣机里,然后在卫生间,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洗干净。
出门前再灌下三杯速溶咖啡,拖着疲惫的身体去上早课。
上课的时候,我还要努力忽视那些时不时冒出来的幻觉。
有个瘦得像竹竿一样的身影站在后墙那,用一黑洞洞的“眼睛”盯着我看。
它的手指多得吓人,全都扭曲着压在脸上,关节也多得不正常,皮肤像是用蘑菇肉和大理石拼凑起来的。
还有个巨大的阴影从窗外飘过,后面拖着几条柔软的触手,就像一只装满油的水母,还哼着鲸鱼的叫声。
回到现实。
我好不容易让洗衣机开始运转,靠着一股意志力站起身来,这时候一团长满刺、黑漆漆的东西(像是某种甲壳虫的集合体)在我脚边蠕动。
我下意识地把它踢开,我心里清楚,这东西根本不是真实存在的,只是我众多幻觉之一。
我烧上一壶水,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狭小的浴室,想洗掉身上胃酸和血的味。
我一遍又一遍地往洗手池里吐口水,总觉得嘴里有洗不掉的污垢。
然后擦去脸上已经干涸的血迹,水都被染成了粉红色。
就算我把自己洗干净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是觉得厌恶。
眼睛下面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脸色蜡黄,病恹恹的,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我随便抓了抓头发,让它看起来稍微整齐一点。
蓦然,厨房里飘来速溶咖啡的味道,我的胃开始抽痛,这才想起自己已经饿到了极点。
我在厨房里翻箱倒柜地找吃的,却又看到一个幻觉。
一个浑身缠满铁丝,粗糙的东西背对着我,在橱柜后面晃来晃去。
我站在那,吓得不敢动,就怕我一伸手去拿食物,它就会转过头来看我。
我心里清楚,如果要和我妈进行那场“致命”的谈话,我得先吃点东西,给自己攒点力气。
于是我跟自己做了个交易:这是出去吃的最后一顿饭。
“我们得出去,陈曦,你可以的,你以前也熬过这种时候,这次也一定行。很简单,就是出去吃顿饭而已。
你只要沿着街道走,买份培根和鸡蛋就行。
那培根要肥一点的,煎得滋滋冒油,听起来不错,你最喜欢吃那样的了。
加油,走!你一定能做到的。”
我不停地在心里用这些话给自己打气。
然后穿上一件厚毛衣,套上一条还算干净的牛仔裤,再把外套裹在身上。
我特别喜欢这件外套,它厚厚的,就像一层屏障,能帮我把外面那个可怕的世界隔绝而开。
这件外套是我除了笔记本电脑之外,最贵的东西了。
穿上外套的那一刻,我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
那种即将被失败吞噬的感觉也淡了一些。
我爸妈一直都不相信我能顺利读完大学,现在好了,才大一刚过两个月,我就被这该死的病折磨成这样。
我想着,也许是写那些关于莎士比亚和拜伦的论文压力太大,把我这旧病又给勾起来了。
也许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也不会有什么朋友,只能靠着那些药,在浑浑噩噩的麻醉状态下度过余生。
我实在是太累了,累得连这些想法都顾不上细细琢磨,只是凭着一股本能,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