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明白,可能是我睡眠不足,反应有点慢。”
杨露笑着摇摇头。
“简单说,就是政治Politics、哲学Philosophy和经济Economics的组合,是一个跨学科的专业领域的缩写,简称 PPE!”
“我想起来了,不过你看起来不像……嗯……”
不像那种在学校学 PPE的人?
其实我没好意思说出口。
“那些学 PPE的人,很多都想当官、成为专家,给人一种很傲慢的感觉,不过还是不说这些了!
我对你更感兴趣!你最喜欢的书是什么,文学专业的学妹?”杨露问道。
“这问题太难回答了。”我叹了口气。
杨露却冲我挑了挑眉毛。
“我想想……太多了。嗯……”
我慢慢地开始说,先提到了十几岁时读过的一些书,还有爸爸给我的书,像科幻小说和奇幻故事,还有爸爸以前收集的旧杂志,以及妈妈的《兔子共和国》。
我一边说一边回忆,有些结结巴巴的,后来又开始讲自己曾经花了一个夏天读《霍比特人》读了七遍的事。
说到一半的时候,我抬头看杨露,发现他听得很认真,脸上洋溢着笑容。我的脸一下子红了。
“这问题也不是不能回答嘛。”他说,“而且比聊精神疾病轻松多了。”
“我可以聊书,因为我喜欢书。但我不喜欢自己发疯的样子。”
“发疯是什么感觉?”
他问得很直接,这让我很意外。
他的语气里没有怜悯,也没有哄骗,更没有那种对精神病人的异样眼光。
和那些医生、心理专家,还有我爸妈都不一样。
我心里好像有个阀门突然打开了,多年来压抑在心里的羞耻感一下子涌了出来。
反正我们之后不会和这里有任何交集。
想到这里,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至少在我彻底消失之前,能把心里的负担卸下来一些。
“你读过《爱丽丝梦游仙境》吗?”我问道。
杨露点点头,等我继续说下去。
“我去过一个像仙境的地方!”
我说,“但不是爱丽丝去的那个仙境,如果是那样,也许我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我把那个地方叫仙境。”
但其实两者完全不一样。
那个地方有大又黑,到处都是奇怪的东西,有很多奇形怪状的生物,还有巨人,很多东西一直盯着我看……”
我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我从来没跟人说过这些,现在却像是在自己的回忆里翻找垃圾一样,把这些事情都讲了出来。
“我那时候才九岁,你知道吗,有时候小孩子会看到或者经历一些事情,这些事情换作成年人可能会崩溃,但他们因为年纪小,不太懂,就这么过去了!
我在那个地方的经历就是这样,就像做了一场梦,等醒来后,那种恐惧和伤害才慢慢袭来。”
“嗯。”杨露轻轻地应了一声。
“那里没有兔子洞,也没有魔镜。我们是从床底下的一个黑洞进去的。
有一天晚上,我和姐姐在黑暗中拿着手电筒,躲在床罩下互相讲故事。
姐姐从厕所回来后,我们发现床底下有个黑洞,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所以就决定进去看看。
那时候我们还小,读了很多童话故事,觉得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我们是双胞胎,我和姐姐……我们一起进去的,因为我们做什么都在一起。
但当那个地方放我出来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
姐姐的床不见了,他的衣服,他的所有东西都没了……
“……”
后来,去医院、吃镇静剂,我问我爸妈,‘姐姐去哪儿了?’”
我抹去泪水,忍住心里的疼痛。
“不管过去多久,想起这件事,心里的伤口就像又被撕开了一样。”
“他怎么了?”杨露问道。
“他根本就不存在。”我低声说。
“你不知道和一个幻觉长大是什么感觉!
一个幻觉,家里的照片里只有我,他从来就没有真实存在过。
六个月后,我被北京一家儿童医院心理医生确诊了。”
杨露静静地等着我继续说,头微微歪向一边。
“从那以后,我就经常做噩梦。
就像又回到了那个地方,每次我都会尖叫着醒来,感觉脑袋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充满了……
压力很大,然后我就会开始回忆让我害怕想逃避的东西。
医生说这叫夜惊。有时候会发作,有时候又没事,不是每周或者每个月都会有。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终于好了,可这种平静的状态从来不会持续太久。
白天我也会产生幻觉,看到一些怪物之类的东西,有时候……
我会突然像灵魂出窍一样,去到另一个地方,一待就是几个小时。刚才你找到我的时候,我就是这样。”
“去那个地方,就是所谓的仙境?”
我连连摇头,说道:“是一种错位时空中。
我能看到那个时空的影像,映射到现实,但是现实还是现实。
两者有本质上的区别。
不过,我觉得要是再回到那个仙境,我可能会死。
我第一次出现那种恍惚状态的时候才十岁。
当时去到了一个到处都是巨型蠕虫和金字塔的地方……后来医生给我开了药。”
“是抗精神病药物吗?”
“嗯。”
“那药有效果吗?”
“没效果,可我还是假装药起作果了,因为我实在不想再忍受精神病院的日子。
我只能逼着自己去习惯周围时不时出现的怪物。”
杨露眯起眼睛,眼神里透着精明,问道:“陈曦,你在仙境里到底看到什么了?”
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恍惚间,觉得他好像也是我的幻觉之一。
“我……我说不出口,一想到那些事,心里就特别难受……就和有束缚一样!”
“你可以试试。”杨露说着,把手伸到桌子对面,握住了我的手。“放心有我!”
他的手摸起来温暖又让人心安。
我想把手抽回来,可他握得挺紧,不肯松开。
“你从来没跟别人讲过这件事,对吧?”
“跟医生倒是说过……”
“但你对他们说了不少谎!你告诉他们药有效果,可实际上你根本没把最关键的那些事告诉他们!
十岁那次经历的核心内容,你都没说!”